林世文趕到的時候,已經快晚上八點鐘了。在這等待的兩三個小時裡,周進通過和張文亮聊天,已把二運公司的情況了解了個七七八八。
“我們公司也不是沒有進行過改革,可是每次改革,基本上都是無疾而終,除了新招了一批人,花了一筆錢,增加了一筆負擔,其餘的,什麼都沒留下。你知道,剛才你看到的那棟辦公樓裡有多少人嗎?接近兩百號,189個。真正來上班的,隻有幾十個。其餘的,除了發工資的那天冒個泡,基本見不到人影兒。春節以來,工資發不出,有的人,我春節以來就一直沒有見過。哎,今天鬨事,我倒看見幾個了。”
張文亮熱情地招呼林世文落座,又通知店老板上菜,這才接著說。
“你一個名牌大學畢業生,窩在這個單位,就甘心這樣下去,沒有點其他想法?”
周進看了一眼林世文,笑著問。
“唉,我能有啥想法?我畢業後,也下定決心,好好乾,期望公司領導能夠賞識我,給我機會,給我舞台。但是,乾活兒有我的份,最後享受成果卻是靠邊站。四年前公司鬱總臨走時,把我提拔成辦公室副主任,現在還是這樣。唉,我也想通了,這輩子,怎麼過不是一輩子啊?”
張文亮已經被現實磨平了棱角,有些氣餒地回答道。
俄而,店老板上菜,他也是等待了好久。一般這個時候,店裡的客人都吃了差不多了。但是,這一桌,雖然人不多,但是,客人沒到齊,他也隻能等著。
這年頭,欠錢的都是大爺,二運公司去年一年的賬還沒有結,十幾萬呢。這位公司的張主任如果到時候使個絆子,真是吃不了兜著走。所以,儘管內心有不滿,還是要小心地侍候著。
再說了,自己開飯店,乾的不就是侍候人的活兒麼?還有,今晚他說自己給現錢,他真的給,自己就真的能收麼?
事實證明,張文亮所說不虛,店老板的手藝真不是蓋的。那個魚頭,儘管隻有一半,仍然有四五斤重,加豆腐,做成了湯,放在一個特大號的沙鍋裡,湯色奶白,上麵撒點蔥花兒或者香菜末點綴,看著就有食欲。三個人等到現在,肚子早就餓了,不管三七二十一,一頓猛吃。特彆是林世文,一連喝了兩碗,這才停下來。
他作為市長大秘,又兼著企業改製辦副主任,事兒特彆多。今天下午,是因為程市長在省裡開會,不需要陪同,這才有時間來忙二運公司改製的事的。
剛才開會結束後,他婉拒了交通局長姚士清一起吃頓便飯的客套。其實,大家心裡都有數,下午職工們才因為工資的事,鬨過群訪事件,晚上,幾個做領導的就聚在一起吃喝,真的不合適。要是被哪位職工發現,說不定又是一場風波。
有錢一起大吃大喝,就是沒錢發工資,這話夠有煽動力吧?
但是,姚士清客套還是要客套一下的。包括二運公司的幾個領導,說什麼上級領導為了我們二運公司的事,忙到現在,就是再困難,吃頓飯的錢,還是有的,類似的話,說了不少於三遍。但是,這個時候,誰也不會往槍口上撞。
兩碗湯下肚,林世文逐漸還過陽來。話題因此繼續展開。
“張主任,你在二運公司十年,也是老員工了,又兼著辦公室的事,可以說,沒人比你更熟悉情況了。你認為,二運公司要怎麼搞,才好呢?”
“其實,二運公司也沒有大家想象的那麼不堪,儘管幾個月發不出工資,但是,老底子還在的。我剛才和周進講過,二運公司走到現在,主因是,公司領導三足鼎立,相互拆台,互相攀比。三派領導,不是心往一處想,怎麼把企業搞好,而是各拉各的山頭,各打各的算盤。一個離心離德的領導團隊,怎麼可能把企業搞得好呢?”
“哦?”
林世文大為驚訝,這是座談會上得不到的信息。卻聽張文亮繼續說到:
“明麵上,公司欠銀行六千多萬。發不出工資,就是因為銀行斷了流水。據我所知,公司還有應收款兩千萬多萬呢。這些應收款,也不都是壞賬、爛賬,之所以收不回來,是因為各個分公司存了私心的緣故。
另外,公司還有這麼多的固定資產呢。156台各類車和機械,好多都是前兩年才購置添加的,再怎麼折舊,值個兩三千萬,不成問題吧?
另外,我們還有這個辦公大樓,你下午也看到了,蠻新的。整個二運公司的大院子,占地近六十畝,多好的市口啊,以前是城鄉結合部,現在由於城市化,包到城裡來了。這裡交通方便,乾點其他的,怎麼著都是好買賣。”
周進猛然一驚。
對呀!
他今天陪著藤田剛和許益民考察了幾處地方,說實話,都遠不如二運公司這個地點好。
二運公司位於勝利路與團結路的交叉口。二運公司的大門開在勝利路上,如果將公司大院一分為二,把汽車貿易公司的大門開在團結路上,那位置,絕對了。
張文亮,哪裡想到,自己的一句介紹,能夠在周進的心裡產生如此大的反應?
林世文的關注點顯然不一樣。他饒有興趣地看著張文亮,覺得今天這頓晚飯,吃得值了。難怪師兄周進,短信留言,一定要他來呢。
位置的不同,決定了人的思維方式不一樣。就拿周進和林世文來說,林世文是體製內的,如果要了解除情況,一般都是通過官方途徑,比如,座談會啊,找部門負責人了解啊,但是,這些途徑了解來的信息,有多少是真實可靠的呢?
周進則不同,他直接找了解內情的人打聽,這是第一手材料。要遠比在座談會上得到的信息真實得多。
“你座談會沒有參加,對於這次改製,你有什麼看法?”
林世文問。
“林處長,我說了,你彆見怪啊。這樣的座談會,我參加不參加,無關乎大局。我相信,大家也不會說出個道道來。就算是有想法,也不會在會上提出來,是不是?我相信,會上肯定有人提想法了,那是一線的職工代表,但是,職工代表提出的意見,一是帶有情緒化,二是保護自身利益的意味較濃,很難從全局來通盤考慮。”
林世文一想,還真是那麼回事。從剛剛結束的座談會來看,那些車隊的隊長,也就是分公司的負責人,說的都是官冕堂皇的廢話,而職工代表,多是在發牢騷,真正有價值的建議是少之又少。
當然了,座談會也不是全無收獲。主要是向大家傳遞了這樣的一個信息,一是改製,勢在必行,大家要有思想準備。二是,一度程度上摸清了改製過程中要注意的事項。
“改製,在我看來,就是改變所有製。唯有改變企業所有製,企業才發煥發生機。”
張文亮繼續說道。
“剛才我和周進說了,我們公司七個領導,分成了三派,相互扯皮,相互不服氣,相互拆台,遇到利益和享受,倒是相互攀比,一個比一個厲害。你試想一下,如果企業是私有的,哪個老板,會容得下這樣的狀況?正是因為是國有的,糟賤的反正不是自己的錢,賺了錢,進不入自己的腰包,所以,就不怎麼考慮賺錢,整天淨想著花錢了。你說,這樣企業能搞得好嗎?”
“你具體說說,要改,怎麼改?”
林世文追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