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莊嚴,悲戚的送葬行進步伐聲,與神父的悼詞一起在教堂內響起。
他彈的是肖邦降b小調第二鋼琴奏鳴曲(作品編號p35)的第三樂章。
在前世,熟悉全稱的人可能不太多,但第三樂章有著很高的知名度,它是一首葬禮進行曲。
在範寧前世情緒消沉,或思念逝去的親人時,他經常一個人默默地、反複地彈奏它。
甚至他想過,在多年後自己去世前,要立下遺囑,在自己葬禮上播放或托人演奏此曲。
彈奏中的自己,真的感到很難過。
自己在這個世界已經沒有一個親人在身邊,如果老師還在該多好?
在奇異、哀慟、灰暗的送葬步伐之後,樂曲的中段是類似夜曲的溫馨旋律,似對死者生平的溫馨回憶,猶如疾馳匆匆的腳步中眷念的回眸。
帶著脆弱的美好和惆悵的溫暖。
範寧回想起了安東老師的一生:
想起了他古代音樂研究上的成就;
想起了他在推動和聲學和對位法獨立成科上所做的努力;
想起了他一生創作的十二首鋼琴奏鳴曲、十部弦樂四重奏、三首鋼琴協奏曲、一部小提琴協奏曲、四部交響曲、一部大型教會彌撒、三十多首藝術歌曲和其他的大量室內樂作品和聲樂作品。
範寧還想起了,他所了解的部分,安東老師年輕時坎坷的故事,和中年時僅有小女兒在身邊的孤獨;
想起了他矮小的身材、老土的衣著、虔誠的信仰;
想起了他木訥又敏感、自卑又自信、困頓又灑脫的奇異性格;
想起了他創作生涯中前期的成功,後期的遇冷與不被理解;
想起了自己在他後兩部交響曲中所聽到的,猶如天體運轉般崇高的宏偉聲響。
最後想起了他在遺信末尾,祝願自己“此生與音樂和陽光相伴”。
範寧雙眼緊閉,手指彈奏未停,兩行清淚終於從眼隙裡流出。
溫馨的回憶式中段結束,莊嚴悲痛的送葬步伐重現。
台下有吊唁者開始小聲的抽泣,並且越來越多。
“希蘭應該哭了,瓊會照顧到她的。”範寧心想。
類似於上次即興演奏的奇妙感覺再次出現,與全體聽眾建立起絲線般奇特聯係,靈感彙聚上身,共鳴發散開來,他覺得自己的靈變得更加強大和獨立,但在自己晉升有知者之前,這種提升被瓶頸所約束著。
樂聲漸弱,同神父的悼詞一並恰好結束,和弦最後的餘音久久不散。
禮堂寂靜無聲,範寧掏出手絹,擦了擦自己的臉。
大量的靈感絲線共鳴振蕩,眼前四麵八方飄來數字,繼續彙入淡金色字幕裡,最後停留在了[390/100]。
無法想象這樣的積累,在晉升有知者後能變成什麼強度,但範寧現在的心情很是沉重。
緩緩站起身來,他看到了抱著希蘭的瓊,看到了肅立的約三十位老師,絕大部分音樂學專業的同學,不多的其他係的學生,還有一些不認識的人們,一共估計一兩百位。
他帶著真誠的感激,深深地向台下鞠躬。
葬禮的車隊緩緩從聖萊尼亞大學西門駛出。
在一段不長的路後,靈柩被移送到了橡樹小街深處的柳芬納斯花園,這裡是神聖驕陽教會的一處小型公墓。
一行人肅立在嶄新的墓碑前。
雪停了,範寧望著眼前安東科納爾教授的黑白照片,四五十歲的中老年人,頭發稀疏,寬眼距,大鼻子,皺紋很深,在鏡頭前笑得有些嚴肅和拘謹。
負責雕刻的兩位石匠手裡拿著工具,用眼神詢問著希蘭關於墓誌銘的內容。
希蘭望向了範寧。
範寧沒有任何猶豫地說道:
“他的時代終將到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