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翻轉,露出手肘的一麵,鮮血染紅了附近的衣物,再擼起袖子,皮膚上赫然可見細密而猙獰的壓印。
抽出撬棍,前端的金屬裹滿了顏料。背包特彆沉,他將其抓到胸前,看到了那一疊名為《奧克岡抄本》的書冊。
來不及進一步細想,範寧意識到一個更重要的問題,當即四下張望,當發現兩位少女的白色身影就躺在十多米遠處的樹下時,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
他掏出懷表,發現現在時間是下午三點,離進入暗門不到兩個小時。
在深井下麵,他唯一看過的一次時間,是在畫有“穹頂之門”的地底洞窟休息時,那時懷表指向的是兩點四十分。
不管這個讀數正不正確,都完全對不上自己前後的時間流速體驗,他不由得想起了瓊曾經分享過的她誤入移湧秘境“裂解場”的經曆。
十多分鐘後兩位少女悠悠醒轉,範寧稍稍安撫了她們的情緒後,大家開始緩緩往小山下坡路走去。
劫後餘生,大家先是交流了一些狀態感受,一致覺得除了最先“真言之虺”帶來的不知名觸變外,後期的遭遇沒有在當前留下不適感,相反大家的靈感強度似乎有了相當大的提升,尤其是兩位少女推測自己已接近了低位階有知者強度的頂端。
除此之外還有一批寶貴的隱知及神秘學文獻收獲。
這是用接觸秘史的高危風險交換得來的。
“所以你們最後有沒有看到什麼?”然後範寧提問。
瓊的臉色比那天排練時範寧見到的還要蒼白,她搖了搖頭:“我感覺渾身很痛,心臟跳得很快,身體逐漸溶解在了顏料中,後來我就意識渙散了,甚至在此之前還出現了自己人生經曆畫麵的片段快速閃動…”
範寧聽到這不由得困惑,難道自己最後莫名其妙見到的符號閃動,也是瀕死體驗麼?
他開始從背包裡一本本掏出《奧克岡抄本》的分冊,做簡略的掃讀。
“《規勸之戰》…希蘭,你的曆史素養很高,有聽過這麼一場戰爭麼?”
希蘭茫然搖頭:“什麼時候的事件?”
範寧粗略地翻了翻:“這是由一位自稱姓名為‘讓·科斯姆’的提歐萊恩帝國曆史學家所著的,旨在揭示‘學派與教會鬥爭規律’的曆史綜述文獻,扉頁上寫滿了抄錄者‘奧克岡’的警告,表示‘科斯姆’已在各種意義上被抹除,冊子前七成以上的文字已被顏料染黑…”
“…在後方關於新曆728-729年語焉不詳的‘第二次規勸之戰’的文本中,提到新的蒸汽時代領袖聽取‘萬軍之主’代言人的建議,聯合學派之士對教會之士展開理念規勸,最終致使‘鴉群西歸’和‘鮮血密教與長生密教的消亡’…抄錄者‘奧克岡’在結尾批注中花了大量的篇幅來哀歎自己作為勝利方的不公待遇…”
“我沒聽過這種說法,但後麵提到的教會勢力變化勉強印證得上…”希蘭撇嘴評價道,“這所謂的‘規勸之戰’,那兩年時間接近於帝國‘蒸汽革命’的最後階段…這是一場從新曆7世紀下半葉就陸續打響的,曆時超過六十年的戰爭…”
瓊插嘴說道:“嗯,一段被人所熟知的曆史,尼西米家族就是在那個時代立功後授爵的。”
希蘭繼續簡述:“當時霍夫曼封建王朝衰頹,在神聖雅努斯王國的暗中操控下,尼勒魯人、通古斯人和蘭格人將其滲透得千瘡百孔,最後路易斯一世登上曆史舞台,發動蒸汽革命,削弱教會勢力,聲討征伐侵略者…”
“最終結果是:尼勒魯人和通古斯人的小國被滅,蘭格人被趕回了西大陸利底亞王國老巢,靈隱戒律會被禁止在北大陸傳教,另有不少秘密教會被定義為邪神組織而鏟除…神聖驕陽教會看似變成了北大陸唯一合法的正神教會,強勢地位卻一去不複返,到手的蛋糕反而不及當年多教會並存之時…霍夫曼人擁有了更大的版圖,更名為提歐萊恩帝國,並逐步走上了工業化的道路…”
範寧最後推測道:“既然最大贏家是提歐萊恩新興的工業階層,那麼對照曆史與秘史,這戰爭背後似乎是特巡廳的前身與幾大學派合作,著手對抗教會勢力…”
眾人又一起粗看了後麵幾本分冊,發現《大宮廷事跡考察》用的是需要大量翻譯才能解讀的諾阿語,《戰車升天論》《聖泉密續》則通篇用類似之前小畫框上的迷亂措辭寫成,分彆描述了‘穿過門扉的人’在身體或靈體方麵的某些‘痛苦而激烈的改變’,以及讚美了“畫中之泉”對於世間萬物的‘調和、變化與審美教導’。
這些狂熱激情又堆砌著無意義詞彙的句式讓三人一陣恍惚,而當他們讀到《人體嬗變見聞錄》中對於種種人體改造實驗與怪異祭祀方法的文本時,精神狀態再度重歸崩潰的邊緣。
象征起源意義上的塔、雜糅虯結的各時期古建築、被“真言之虺”的無意一瞥、詭異的畫廊與房間、活過來的物件、畸形的顏料怪物、不可名狀的汙染通道、令人眩暈且厭惡的第3史廢墟、被溶解的疼痛與嬗變的恐懼…
記憶中重重恐怖的畫麵似乎又活了過來,並附身於當下眼前各種現實事物之上,讓它們產生了幻覺般的變化。
範寧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佯裝鎮定地下山回到特納美術館的。
幾人硬撐著處理了流動展廳的秘儀殘留,重新將暗門封死,然後目光遊離地回到不遠處的啄木鳥谘詢事務所,在一堆誘人食物的香味中繼續目光遊離地爬上二樓。
“卡洛恩...”瓊一進209的辦公室房間,便麵朝下方直接趴到了沙發上,“如果你明天執意要排練...我還是不要那個‘《第一交響曲》首演長笛首席’的光環了...你讓我好好睡覺吧,雖然我也不一定睡得著...”
“不排了,明天不排了,周末讓他們自己練吧。”範寧雙腿癱軟地坐在鋼琴凳上,整個人向後直接靠了下去。
“要不先去把禮器歸還了?”希蘭嗓子有些發啞,“我好像聽到了,杜邦應該正好在裡麵彈吉他。”
“讓他想起來自己來拿...”範寧轉身,哆嗦著雙手將立式鋼琴蓋打開,“你們彆找我說話了,讓我先彈會琴,我想靜靜。”
他從巴赫平均律鋼琴曲集上冊的第一首《大調前奏曲與賦格》(bwv846)依次往下彈了下去,明潔寧靜的前奏曲分解和弦聲在房間響起,幾人砰砰跳動的心臟逐漸平緩了下來。
而當後麵範寧手指下演繹出各種精妙的賦格曲時,另外兩人渙散的意識中有了越來越多的驚訝,她們發現在這批自己從未聽過的作品裡,蘊含著極高的複調技巧與深刻的邏輯之美,她們開始用享受中混合著不可思議的目光看著範寧的側影。
巴赫的音樂慰藉把幾人從崩潰的邊緣拉了回來,但接下來幾人的狀態仍舊不怎麼好。
範寧幾乎每天做夢都能夢到那些事物,有的時候自己在一座空曠的塔樓裡爬著中央無休不止的旋梯,然後突然被身後夾雜著痛苦和興奮的嘶喊聲嚇得回頭從高處摔落,有的時候他再次在大宮廷學派的廢墟中遊蕩,目睹著那些讓人暈眩和厭惡的巨型建築,還有時他發現自己重新開業的美術館內全部陳列著那些怪異的厚塗畫和雕像玩偶,而前來參展的每一個觀眾的眼神都如“真言之虺”般古老和恐怖...
儘管他仍然能用控夢法維持著清夢的自知,但穿過這些事物去往移湧的過程仍然讓人感到厭惡和不適。
他儘量將注意力全部投入到了排練和研究音樂上麵,整個人狀態在緩慢地恢複,時間一晃到了8月11號的周一,離出發去帝都僅有五天不到。
今天樂手們來得異常之早。
七點四十的時候,排練廳就已座無虛席,穿著正裝提著公文包的範寧剛推開大門,就看見眾人用齊刷刷的目光注視著自己。
因為,今天是他宣布赴帝都演出的樂手人選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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