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貼著車門,身體蜷著,故意作出一幅害怕的樣子:“所以今天這麼短短一會,你獲得了在交響曲中加入合唱的啟示,同時得到了第二樂章的靈感,同時創作了《為固定低音主題而作的含詠歎調和三十個變奏的鍵盤練習曲》,最後…你的構思時間,實際上是用來寫了一首管風琴藝術歌曲,彆人都在緊張地構思那個主題,你卻在想其它的東西...”
這算什麼?一張化學學科的滿分答卷誕生後,考生表示自己在考場上還寫了一套數學題?
範寧不由得被她的樣子逗樂了:“哪有什麼同時,這不是分開的麼...快到地方了,趕緊回去休息吧。”
汽車在波埃修斯大酒店門口停穩。
在客房樓道即將分開時,羅尹一本正經地說道:“範寧先生,我可能今後得更加好好練琴了。”
“為什麼?”
“感覺未來你的交響樂團,隻有造詣極高的演奏家才能坐穩聲部首席的位置。”
“那你當然會算一個。”範寧笑了笑。
兩人互道晚安後,範寧回到客房。
已淩晨一點,他迅速做了洗漱,讓服務員送來了兩小片黃油麵包和黑咖啡,稍稍補充了能量後,坐在書桌前翻開樂譜本,鄭重地在第二樂章第一行譜表前記下了4個降號的降a大調調號。
按照此前討論的那些情景和畫麵,他寫下了一條“利安德勒”舞曲風格的主題,溫暖如歌的,無憂無慮的,充滿一瞬追憶的。
這裡的每一個音樂家,在創作交響曲時都會想到吉爾列斯,而範寧還會想到貝多芬。
順著樂思的接續湧出,他想起了“貝九”的諧謔曲樂章,並同樣以弱起的力度寫下了舞曲後的第二部分,39小節,從色彩清冷的升g小調開始,成片成片的弦樂形成了神秘的斷奏音流。
在地毯式的音響效果烘托下,一支悠長如號角的降b小調旋律在筆尖呈現,範寧在鋼琴縮編譜的下方,提醒自己可使用單黃管到長笛的轉接配器,以造成特殊的音色對比效果。這裡致敬了貝多芬的酒神式進行,戲謔的表麵樂思之下,蘊含著深沉的人生熱情,和令人潸然淚下的悲憫思緒。
範寧一口氣完成了第二樂章近80%的鋼琴縮編譜,並在一些已有明確音色想法的片段下方注明了擬采用的配器,直到淩晨三點多時,他才合上本子,上床就寢。
當晚他做了很多夢,夢裡的畫麵和情緒都是跳躍的,有幾個場景的自我體驗甚至同時重合在了一起。
他先是夢見了自己站在花園的墓碑前,手中持著指揮棒輕打節拍,這場景或許來自年初擊殺“經紀人”後,在安東教授墓前思考《第一交響曲》各樂章情境的潛意識記憶。
熟練的驗夢織夢後,他覺得已經自知,並循著“無終賦格”的路徑指示撞碎了星界邊緣。
可又不確定是否進入了移湧,因為自己站在了另一指揮台,場景是類似啟明教堂的布置,但更大,更高,有非常多的人,不光是聽眾,還有演奏者,近乎上千人的演奏者,那台管風琴從樂曲開始就被奏響,除此之外還有無比龐大的交響樂團,有兩到三個混聲合唱團,還有童聲合唱團和七八位獨唱家,似乎連前世一些音樂大師,都隱隱預約參與演繹之中。
他自然聽到了手中指揮棒下發出的音響,但不知道這是到底是什麼,這自然不是《第二交響曲》,或許是因為自己無比渴望在未來能寫出同“貝九”一般偉大的作品,於是收到了更遠更遠的預兆和啟示,於是其中同樣包含著博愛、歡樂和幸福的因素。
但那種聲音無法捉摸,因為內容和形式皆太過獨特,根本不似人類能發出的聲音,屬於宇宙在運行中發出聲響的情形。
最後一切悖論的音響和畫麵歸於扭曲和沉寂,他腦海的邊界消失,被引向高層次的意識,於是他穿過了啟明教堂的大門,那道金色流光已溢滿第二層次的大理石門。
有一個從環山上急速墜下的過程。
盆地的天空昏暗如黑色帷幕,其上天體般的碎片閃耀如水晶,輝塔離自己不遠了,相隔之物僅有其本身的門扉,但也不夠近,無法看得太清楚。
初見輝塔,一次簡短的理解。
輝塔可能是一道強光,從高空深處那個緩緩轉動的存在垂直灑下的狂暴的光芒。
它也可能一係列詭異或聖潔的知識,比如行動準則或構造準則。
它還有可能一種觸碰或被觸碰,帶著好奇心或表達欲的。
當然,它的的確確存在邊界,在“無終賦格”的指引下,甚至可能還有“舊日”的影響下,能看到藝術的知識如血管般纏繞在晶瑩的塔體,並溢出謎一般的光芒。
這裡蘊含著“燭”和“鑰”的秘密,隻有高位階才能感受。
但範寧突然想到一個問題。
有人升格“鍛獅”,有人升格“新月”,那會不會有更多的,數以十萬計百萬計的人,原本的世界隻是一片色彩失真的淤泥,他們僅僅渴望成為“飛蛾”之格?
“我已奉身於追求啟明所有世間之人,我要看透那無窮高處藝術的本質,無論付出何種代價。”
這個疑問為見證之主“無終賦格”代替輝光作答,於是範寧的認知,因為隱秘的答桉被進一步地改變。
從床上醒來的時候,時間已是清晨七點。
範寧坐在床沿,回憶了一遍夢境中的各段景象,其中有許多畫麵和情境都被遺忘了,但情緒的變化線被他清晰地梳理了出來。
與之一並體會到的,自然是靈性狀態的改變。
一種奇異的衝動和自信從心底湧現,他抬起右手,輕輕做了一個類似預備拍提示的指揮動作。
麵前的安樂椅和置物架,靜靜地懸浮了起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