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是不是可以住進去了?”安從範寧和瓦爾特身後湊了上來,語氣十分期待。
“這真是一處絕妙的度假勝地,也是潛心鑽研作曲或指揮藝術的勝地。”暮色更濃了幾分,瓦爾特站在高處俯瞰風景,並就花海、湖泊、山脈和炊煙再度發出驚歎和感慨。
“不必再多看了,這些我即將全部譜進樂曲之中。”範寧大步走下山坡,三位學生原地停滯。
“.…..”輕描澹寫的一句話,瓦爾特這位靈感甚高的桂冠指揮家內心聽覺中再次響起了第一樂章《喚醒之詩》,他直接體會到某種後續的潛在壓迫感帶著熱力與狂喜撲麵而來。而露娜和安看著自己老師衣衫飄舞間大步而去,隻覺得暮色中的那道白色身影,看起來竟似乎要與自然萬物神秘地融而為一。
他們遲疑片刻才疾步追上。
但上一刻還氣盛言宜的範寧,在前方花海行進途中,卻難以察覺地輕輕咬唇又鬆開。
“作曲小屋”,默特勞恩湖畔,多洛麥茨山脈,“清晨我穿過原野”……
他看到裝點在奇偉景致間的典雅彆墅,回想起自己創作《第一交響曲》期間的那些時光,再回想起曾經彈奏李斯特《愛之夢》的那個晚上,然後,反複確認現在又是一個夏天,他終於意識到自己食言了。
食言這種事情,可能還會繼續發生吧。
彆墅庭院門口,神職人員最後與眾人打了個照麵,主要的交接對象是瓦爾特。
“彆墅內有一小部分空間,存有托恩大師生前一些具有紀念意義的個人物件,在度假期間您有做好維持保護的義務,除此之外也沒有什麼了,祝您盛夏愉快。”
“有勞了。”
喚醒日那天,教會曾表示過舍勒可同樣享受居於狐百合原野度假的禮遇,言下之意是願意提供兩套出來分彆給範寧和瓦爾特,不過由於此類彆墅過大,地處郊區,又不存在過多隨住的人,範寧自己並無興趣再額外去張羅等一係列瑣碎的事情。
所以最後這還是變成了瓦爾特名下使用的度假彆墅,他的助手已經置備安排好了管家、仆人、食宿、通訊等所有事項,範寧選了個地址就隻等入住了,瓦爾特仍然給自己老師留的主間,而兩位師妹的克雷蒂安一家也有充足的地方安排。
“姐姐,你有想到過今年的緹雅城度假計劃,最終竟然會落到這裡嗎?”
“曾經是沒有,但當我與老師相遇的那刻,我猜想過可能會發生一些浪漫而美妙的變數。”
露娜和安在各個房間和走到穿梭,並興致勃勃地指揮眾人搬放隨住的物品。
範寧則有些心不在焉地看著這一切。
老式的香脂木豆深褐地板、碎花緞麵簇絨沙發、水曲柳飄帶長茶幾……相對於彆墅典雅氣闊的外部,其實這裡室內的環境還要顯得更加懷舊一些。
生活的家具都按照現居者的需求做了位置微調,儘管地麵和牆壁各處清潔得一塵不染,但範寧透過靈覺,仍能察覺到那些過往陳列之處的痕跡,譬如被長期遮住的區域更發白,被長期擠壓的輪廓更暗黃。
不過,不是缺點的意思。
“原來去大音樂家故居參觀的感受是這樣的。”
兩側花圃裡還沾著新澆灌不久的水珠,範寧一路掠過泛青的走廊,又連續闖入灰藍的陰影,然後抵達圓形起居室的一樓,看到了這位古典吉他大師在玻璃櫥窗中的銅像、相片、信件、手稿甚至是一縷金發。
房間內的米黃色燈具散發著柔和的光芒,其他人談話交流和搬動物件的聲音傳到此處已經很輕,他俯身,湊攏,一處一處仔細地端詳那些音樂家舊物的質感和紋理。
埃斯塔·托恩(新曆840-878年)
範寧覺得這應該就和參觀莫紮特、貝多芬、舒伯特或肖邦等人的故居時的感受一樣。
可實際上,他在前世並沒有出國去過某位音樂家的故居。
他總是在假期裡安排了一些彆的事情,有學車,有練琴,有排練,也有純粹的娛樂,他總覺得這件事情得莊重且從容,接下來還有很多漫長的日子。
比如應該再把德語或意大利語學得好一點,比如可以湊到某個假期正好有一場更重磅的音樂節,比如最好是能遇見一位真正願意與做自己同行的人——指那個人在珍貴的旅行時間裡不會沉湎於網紅打卡地或時尚購物街,而是能和自己一道站在大師們的故居裡或墓碑前沉思,在那些音樂小鎮的花店和咖啡桌邊吹吹風曬曬太陽,然後晚上去教堂或歌劇院裡聽一場便宜又地道的演出。
想太遠了。
總之範寧認為,那種感覺雖未體驗到,但現在應該差不多與之類似。
他的視線停留在了玻璃櫥窗內一疊疊泛黃的紙張上,它們隔空發生著相對移動,不斷有下層的紙張重新映入燈照的光暈之下。
這些屋子裡住著不同的故事,那些記憶曾經是有強烈的悲歡的,但多年後可能僅似一杯澹酒,隻有在某個稍稍相似的夜晚裡,才能感受到那些惝恍迷離的影子,以及狐百合原野中溪澗潺湲的聲音。
“嗯?”
在逐漸走神的某個時刻,範寧突然整個人打了個激靈。
“托恩大師與維埃恩有過通信件?”
有一張信箋紙上的抬頭正是維埃恩的名字。
內容本身隻是稍稍帶有音樂話題的家常茶飯,但這就意味著……
在無形之力的驅使下,更多靠下的資料被隔空移了上來。
維護這棟故居的工作人員,在史料整理上做得並不精細,信件並未嚴格聯絡對象分類,其中涉及到維埃恩的不過零星幾張,暫時沒發現什麼過於值得注意的內容,但是過了不久後,範寧在一張已被使用過的空信封上,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
是一個從外郵來的寄信人地址:低地蒂紮希派米亞區域納易加湖西道3號棟。
一長串雅努斯語單詞和字符讀起來有些拗口。
但範寧憑借自己博聞的記憶至少能辨認出,這個地址仍屬於狐百合原野城郊範圍內。
也是一棟彆墅,也是一位桂冠詩人或新月詩人曾居住的地方。
不過由於信封已空,倒是不能確認它是否和某張維埃恩信件存在互相對答的關係。
正當範寧思索著是繼續搜尋資料,還是先去這個地址調查調查時,外麵傳來了管家的冬冬敲門聲:
“舍勒先生,有一位叫馬賽內古的騎士先生來拜訪您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