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老邪惡的悲歌,邪惡卑鄙的夢境,
我們現在去抬口棺材,把它們統統埋葬!
我要放進許多東西,但那還不是全部,
棺材一定要更大些,大得像珀爾托的啤酒桶!”
夜鶯小姐的聲音終於變得平靜清冷了,沒有咬牙切齒的悲痛欲絕,也沒有刻骨銘心的一往情深,她的聲線和表情雖不開朗熱情,但很得體,很禮貌。
就像對待街頭擦肩而過的陌生紳士淑女們一樣。
聽眾們感覺自己的心臟“彭”地一下碎裂成了幾塊。
“給我取來棺材架,木頭要結實厚重,
它們一定要更長些,長過美因茨的大橋。
給我找來十二個大力士,他們一定要更偉岸些,
勝過聖河上驕陽教堂裡的,聖徒塞巴斯蒂安。”
人聲與鋼琴都有著前長後短的不穩定節奏,塞入更多音符的和弦是厚重的,就如寬大結實的“棺材”,但範寧為它們所配的,是伴奏右手部分連音跳音的結合。
一群人抬著“棺材”搖搖晃晃走向海邊。
“棺材”是詩人內心的想象,也不是現實存在的,如果他真的終於決定走出情感的黑暗,奔向光明的未來,所以,他會授意“那群人”如何去做呢?
聽眾們緊握花束,用心聆聽。
“有沒有發現全是柱式和弦?”這時名歌手庫慈低聲問自己的師弟。
“是的,全曲都是。”尼科林諾點頭。
“不,不是這曲,是後麵全部四曲!”呂克特大師的聲音隔了幾個位置傳來。
一眾評委全部陷入深思。
對,好像自從“入冬”之後,這位舍勒先生從來沒有寫過其他的伴奏模式了!
色彩仍然是豐富的,旋律仍然是精彩的,表情仍然是多變的……但是從“織體”,即音符的組織形態上來說,什麼分解和弦、什麼琶音經過句、什麼反複音型……全部不用了,變成了千篇一律的柱式和弦!
是他靈感窮儘了嗎,沒有人會這麼覺得。
“這恰恰說明了夢境和真實世界有彆。”呂克特低聲喃喃自語,“雖然睡眠群像色彩繽紛,光怪陸離,情緒起伏不定,但細節各處卻是隱藏著呆板模湖的不真實的疑問本質……”
“他們得把棺材抬出去,把它沉到大海深處,
這麼巨大的棺材,該有巨大的墳墓。
你們知道為什麼,棺材必須又大又重?
和它一起沉沒的,有我的愛情和苦痛……”
夜鶯小姐在輕聲吟唱中閉上雙眸,此刻她的淚痕已經乾涸,臉龐被衣裙的藍影和紅色的光暈印襯得嬌俏依舊。
詩人選擇自己的愛情全部埋入“棺材”之中,沉入海裡。
“不再是柱式和弦了!”
“太久了,終於起了變化!”
“是水流聲!”
眾評委雙手撐桌,雙股離席,身體長長地探了出去!
隻見在樂曲《往昔的悲歌尾聲部分——也是整部《詩人之戀的尾聲部分——人聲消失後出現了一大段純粹由鋼琴帶來的l獨奏,跨越高、中、低三個音區的分解和弦,在範寧左右手的交替跑動之下,好似深沉而古老的大海海麵波濤洶湧的形態!
聽眾們聽得呆了。
這個結局……
這個淒美又詩意的結局……
原來悲劇可以美得如此徹心徹骨、淪肌浹髓,簡直達到了無上神妙的境地!
四千多人儘皆怔怔地站了起來!
海水劇烈翻湧的形態逐漸耗儘了它的能量,在範寧手指的精妙控製下,上方聲部的流動高音化作了海麵上一股股的小浪花,在幾次升騰濺開之後歸為平靜。
“藝術歌曲當代巨擘!”
“舍勒!舍勒!”
掌聲之中,聽眾們振臂高呼兩人的名字,一個接一個讚美的名號從席位各處迸現——
“‘芳卉詩人’於花束給予了啟示!”
“舍勒,戀歌之王!
!”
“夜鶯小姐是名歌手!
!”
這樣的反響讓最初百無聊賴的塞涅西諾和芮妮拉握緊了拳頭。
評委席上,從未開口出聲過的何蒙和岡此刻依舊平靜。
教會部分人在鼓掌,部分人的表情有些曖昧。
以埃莉諾女王、親王為首的王室成員,以及法雅公爵、阿科比公爵等一眾高爵位貴族則臉色變得沉鬱了下來。
“我提議今年的名歌手之譽授予夜鶯小姐,可有異議?”
呂克特大師中氣十足的聲音打斷了沸騰聲。
他此刻心情十分舒暢。
“異議不敢當,但有一事擬請大師確認。”
這時,評委席的另一側,埃莉諾親王緩緩開口了。
他的聲音平靜,而且保持著禮節,因為這位呂克特盛名享譽世界,而且本身實力極強,就連芳卉聖殿同為邃曉三重的大主教菲爾茨都沒有勝他的把握。
作為王室,率先垂範,敬重大師的風氣也應該從這裡帶頭。
但是今天這種四千民眾彙聚,各大官方勢力出席的場合,如果有道理要講,總是能夠講清楚的。
“什麼事?”呂克特眉毛一挑。
“請教大師,我南國確認最終名歌手人選的指征是?……”埃莉諾親王語氣恭敬。
“指征……”呂克特和旁邊幾位學生眉頭一皺。
另一席位上的大主教菲爾茨聽到這裡,事情便明白了七八分。
名歌手大賽的主辦方是教會,麵對人山人海中的提問,雖然對方問的是呂克特,自己作為負責人也必須給出官方解答。
“通過不同選手身上光芒的璀璨程度,來確認聽眾們的鐘情與迷戀的彙集情況。”
菲爾茨斟酌了許久,也隻能給出中規中矩的回答。
“那請問大師和大主教,此時此刻,布穀鳥小姐和夜鶯小姐的光芒,孰弱孰強?”埃莉諾親王問道。
這……
眾人不由得再度仔細打量兩位選手。
她們兩人身上的情況,的確仍然是芮妮拉唱完《悅人的聖禮後的情況。
因為那時全場所有花束已經折完了。
芮妮拉小姐身上紅光燃燒,行步腳印火焰升騰,但安小姐仍舊隻是泛著紅色光暈,衣衫飄舞間有些藍紫色星光的殘留拖拽。
的確是芮妮拉的光芒最盛,這一點後來並沒有發生改變。
呂克特皺眉開口道:“《詩人之戀一曲結束,你我和諸位聽眾花束中產生的異變,我覺得應該沒有再把場景描述一番的必要了吧?”
“但是,冒昧提出兩個問題,請諸位聽眾和評委共同回答。”
埃莉諾親王站了起來,朗聲而道:“其一,光芒更加璀璨者得勝名歌手之譽,這是我南國、我教會明確且唯一的標準,花束是花束的光芒,歌手是歌手的光芒,這一點我想請教聖殿首腦菲爾茨大主教再做明確。”
菲爾茨沉吟一番,也隻能點了點頭:“不錯。”
埃莉諾親王又道:“退一步,即使上文的唯一標準教會不予承認,那麼其二。”
“異象之生大家有目共睹,且時間節點發生在《詩人之戀演奏時分,這點確認無誤,但‘時間順序’不能代替‘因果關係’,也許‘芳卉詩人’的回應早已發生,隻是後麵才逐漸強烈到我們凡俗生物可以直接得見的程度……”
“請問又如何證明,一定是夜鶯小姐引發了全場花束的複燃?”(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