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有這個請求。”
伈佊口中的煙氣噴吐至拱橋上方時,就像遇到了一堵無形的平麵,成環形彌散開來。
“坦白地講,我不甘心去相信,努力這麼多年的結果,會是波格來裡奇口中輕飄飄的一句沒救。”
“特巡廳和教會合作自有其野心,但每一次成規模的汙染指征,確實都有被我們成功地分而化之……”
“祀奉‘紅池’的愉悅傾聽會近年活動確有頻繁之勢,但自始至終都是一個躲在暗中見不得人的隱秘組織……”
“近年審美風潮中,對貪婪享樂與食色性香的追求確在抬頭,但民眾依然會為夜鶯小姐歌聲中的深沉與渴慕而流淚感動……”
“哪怕九座花園接連陷入困惑、不凋花蜜和物產饋贈一路走低,但這裡依然是那個熱情洋溢的南國,依然是那個豔陽高照、碧海藍天、花團錦簇的豐饒夢幻之地……”
“前夜的異變有人感到不詳,但我不這麼認為,花束的複燃與不凋花蜜的彙聚明顯是‘芳卉詩人’的意誌在發生作用……盛夏是接近答桉的時節,如果舍勒小先生確已‘出入無禁’,聖殿盼望著你能去那座花園看看……”
“也有一些風險,對尋常人而言前方可能存在‘紅池’汙染,但你的神秘側造詣相比藝術同樣不低,又造就了今年的桂冠詩人和名歌手,還彙聚所有不凋花蜜於靈性之中,諒必能引發‘芳卉詩人’的親自關注和庇護,教會真的想再聆聽一次她的親自教導,你也會收獲很多啟示,比我為你揭示使徒之秘更有益的啟示……”
“要知道,教會絕對是最不希望舍勒出現意外的那個群體……當然,決定權在你。”
澹金色的卷發在夏風中飄舞,老人的言辭帶上了懇切的意味。
他看到舍勒朝著拱橋彼端的風景凝然不語,反複講了很多,有強調誠意,有風險判斷,也有利弊分析,他知道舍勒既是個聰明人,又是個講究性情與緣分的藝術家,因此沒有隱瞞要害信息,也沒有一味訴諸苦水。
“聖者說希望再聆聽一次‘芳卉詩人’的親自教導,那麼,如果能如願的話,你們具體是在希望什麼?”
範寧問了一連串問題。
“希望她能教導一個讓花園恢複的方法?”
“希望‘紅池’就此陷入沉寂?”
“希望南國的物產能再度豐饒繁盛如昔?”
伈佊用掌心輕輕撫觸著結在花園枝椏間的光潤果實:
“指示,親自的指示,僅僅隻言片語就很知足。”
“非要說具體的希望,在更幸運的情況下,我的確盼著她能為聖殿指出一條逐步恢複到往昔的道路……”
“在次一等的情況下,我希望她能教導聖殿,‘紅池’降臨之後如何儘量讓南國少受破壞,讓民眾少受無妄災禍……”
“更壞的情況,如果南國真會受到毀滅性的打擊,我也希望她能教導我們如何挽留住最後一縷芬芳與火種,不至於讓一切完全喪失挽回的希望,包括你的這兩位可愛的學生……”
思索中的範寧忽然抬頭提問:
“你們要不要跟我進去?”
這一次他問的是兩位小姑娘。
“當然跟著老師一起。”夜鶯小姐脫口而出。
“前提是我們和老師一樣進得去”露娜弱弱小聲補充。
“那,走吧。”範寧招了招手,邁動步伐。
伈佊自以為在“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自以為在提供讓舍勒“權衡利益和風險”的信息,實際上,這些對範寧而言根本都不重要。
“南國猶在,如果前方是最容易與‘芳卉詩人’取得溝通的地方,我必須一去。”
“我的《夏日正午之夢先是拋出‘愛是一個疑問’的命題,實現從‘無’到‘有’的喚醒,然後‘暴力’與‘田園詩’的對立依次被植物、動物、人類和天使所探討,如‘超人’一般的不斷突破更高級形式的探討這已經幾乎注定,無論是什麼樣的代價,接下來我都必須要明白——”
“見證之主告訴我什麼。”
範寧的鼻尖與腳尖,與前方拱橋的豎直平麵碰觸。
那些毛玻璃狀的渾濁物質依舊被“擠壓”蔓延開來,但沒有對範寧造成任何阻礙,他的身體碰觸位置將其撕開了一個個窟窿,最後一整個人形的豁口留在了平麵上。
莫名而現的桃紅色光點在陽光下飄舞。
豁口很快恢複如初。
而緊跟其後的兩位小姑娘,伸出的手指又再一次讓渾濁消融。
就連露娜隨身攜帶的那把小黑傘都沒有受阻。
見狀,伈佊的眼神帶上了複雜又釋然的神色。果然,作為“當此良夜”的共同締造者,這座花園對他們來說都呈現了“出入無禁”的效果。
“等等。”老人突然叫住了範寧,重新將一支完好的雪茄遞了出去。
露娜和安在邊界處詫異站定,已經看不到人影了的範寧,過了兩秒後又撕裂那道平麵折了回來。
“這座花園現在如果走深了,可能還是有不少‘迷失’的風險。”
待得範寧接過後對方解釋道:“保險起見,在舍勒小先生進入後,我會將這支‘吸了一半的雪茄’緩慢引燃,諸位在查勘時可以不用考慮預留折返的餘地,待得‘悖論的古董’這一輪生命燃儘後,它自會帶著你們三人漂流出這一重時空,和不太久後正常進程中一處毗鄰的細節銜接上去”
老人很坦誠地嗬嗬笑了兩聲:“除非是遇到了什麼連我的‘秘史’無形之力都無法脫逃的境地,那樣不光是舍勒小先生幾位迷失,與這支雪茄的神性聯係被切斷後,我也恐怕得從輝塔高處跌落一大截了”
“謝謝。”範寧領會其意思後沒再多說什麼。
這位執序者除了對於親自進入是無能為力外,基本上已經最大化地與自己共擔風險了。
待得三人的身影再次沒入、渾濁的困惑物質消退收縮、前方花園看上去變得狀若無人之後,呂克特大師的身影緩緩地坐在了一顆巨大的芒果樹下,平日裡不苟言笑的剛硬臉龐上,帶上了極其少見的懇切與期待。
他屏息等待著舍勒將“芳卉詩人”的指示轉達出來。
豔陽將拱橋照成了一片白熾,範寧三人並肩而行,耳畔流水潺潺,四周鳥語花香。
剛剛遠遠瞧見自己老師和聖者大人對話,露娜和安多少感到了氣氛有些嚴肅,此時步行數百步,行至拱橋最高處,景致最為開闊之時,兩位小姑娘的沉鬱心情也基本被掃空得差不多了。
露娜將傘柄在手中不停轉著圈,夜鶯小姐則已經在範寧身旁蹦蹦跳跳了起來,發簪上那朵深藍的失車菊在陽光下蕩漾著夢幻般的光澤。
“老師,如果我猜得不錯,你們剛剛認為這次花園探秘可能有一些危險。”
“我也覺得是這樣。”
“猜對了還這麼開心麼?”範寧行步未停。
“當然開心了,這是非常浪漫的探秘同行啊!”夜鶯小姐的眼眸笑成月牙,“我從未到過教會的聖地,也從未見過這麼美的花園,潛在的危險反而造就了更多的怦然心動,想到一早醒來前還在做那麼惆悵又糾結的離彆的夢,現在這也算是一個大大大大反轉了!”
惆悵又糾結的夢橋下清澈的溪水所反射的陽光白而刺眼,範寧閉了閉眼,甩了甩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