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此刻,羅伊才真切體會到一個問題。
在這個藝術界“重靈感輕理論”的底子持續了幾千年的大環境下,係統掌握了複調音樂和中古風格作品分析技法的自己,得到的啟明效果,恐怕不亞於那些信仰在身的教士!
還真是占了這場彌撒儀式的便宜了。
有種在薅正神教會羊毛的感覺.
但她還是想得不夠遠。
當初進行講解的範寧,已經將巴赫的作品風格吃得相當通透,而《b小調彌撒》這樣的宗教巨著,毫無疑問是其中“教科書式”的代表作!
如果拿“考試”比喻這部彌撒首演的現場解析的話,羅伊可以說是全場唯一一個直接遇到原題的,還是已經背熟“全套官方答案”的那種。
再加上範寧走的還是一條與“宗教啟明”有區彆的,“藝術啟明”的道路
羅伊覺得自己靈感仍在持續擴張升華,完全沒有衰竭停止的跡象。
原來“一至九階”真是做研究用的,真不是用來一步步爬的!
她對範寧這番話的認同,要是讓那些中位階或高位階都躍不過去的有知者知曉,恐怕得氣得要迷失了。
“果然.”
靜靜肅立在一旁的雅寧各十九世,在垂聽之餘,也在留意著廣場上眾人的反應。
這些人的表情反應和靈性狀態很令他滿意。
尤其在剛剛《榮耀經》走向後半段後,十分令他滿意。
讓這些家夥開開眼,長長耳力吧。
看看什麼叫古修士遺風?不是隻會翻來覆去說教義就是古修士遺風的!
這無一不是千錘百煉,無一不是精妙對位,無一不是神學隱喻!
都是有出處的,都是有教義經典作為考據的!!!
偏偏還神聖、宏大、動聽、令人感動,一切情感的抒發宣泄都如神意般符合禮法,任何一條哪怕是次要聲部的旋律拿出來,都是傳世品質。
事實上,從“可能性”來講,如此一部彌撒作品的問世,屬於“發掘塵封遺作”情形的概率,比由新生代作曲家新創作的概率大多了!
前者,是小概率,而後者,是奇跡!
會眾的表情就是親眼目睹“奇跡”發生的表情。
歎服了,已經開始在歎服了。
在通奏低音如步伐般的級進敲擊,與第一第二小提琴的細密助奏下,彌撒儀式進入第三環節《信經》。
“我信居屋唯一的上主!”
《信經》被納入五段式常規彌撒的時間最晚,起初是舉行禮拜或入教儀式時誦讀的簡短誓詞。
對於“受洗”這種主題的節日來說,它顯然是彌撒儀式中的核心部分,宣示了個人對信仰的皈依,具有十分權威的性質。
“這宣誓的核心環節,拉瓦錫神父竟然是用的‘尼西亞信經’?”
“大作曲家基本都是用‘使徒信經’,小教堂的師傅們則喜歡‘亞大納西信經’,這才是比較公認的最大化拜請‘不墜之火’的策略吧?”
“尼西亞信經,不太好寫吧”
不少教會高層和知名藝術家在用眼神交流,但那幾位密談過的大師卻在安定地閉目養神。
當前者望向禮台上站立的教宗時,對方的眼神也帶著意味深長又高深莫測的笑容。
他們更加疑惑不解了。
神聖驕陽教會傳承數千年,細分派係自然眾多,信經的“版本”也千頭萬緒,最主要的古老信經有“使徒信經”、“亞大納西信經”和“尼西亞信經”三大類。
“使徒信經”直接來自沐光明者的布道,平鋪直敘、詳略得當、文本最具權威性,因此這個世界上具有影響力的彌撒作品,作曲大師們都是采用它來譜曲《信經》環節的。
“亞大納西信經”則有點接近於“普及讀物”的意思,內容比較親民,文化程度很低的信眾也能聽得懂,因此小教堂小村鎮裡的神父和管風琴師喜歡用它來即興布道。
至於“尼西亞信經”,文本最全、文辭優美、段落清晰、戲劇因素突出,可以說是“最藝術化”的版本,理論上來說,用它做彌撒會有不錯的效果.
實際上,由於它的篇幅太長,和《榮耀經》一樣是通譜寫作,作曲家需要用太多的嶄新靈感素材承載歌詞,在實踐中很容易出現結構失衡的問題。
但巴赫顯然不會因為這個問題頭疼,因為他對每個環節都做了分曲,體量再大,結構也不會崩掉,素材需求再多,藝術理論也足夠支撐不亂!
這些舊工業世界的藝術家可能無法想象,藍星上的彌撒儀式,“尼西亞信經”才是主流!
所以才會造成這樣的訝異。
不過有前兩部禱文驚為天人的表現在前,他們訝異的成分裡,倒更多是“拭目以待”。
如果依舊能保持這樣的水準,依舊能做到處處有據可循、有典可依的話,那也太.
此時這首第13分曲,在大量留白長音符與聖詠般的旋律線交織下,合唱團以五聲部織體呈示出混合利底亞調式——升高自然小調第七音——的虔誠旋律,營造出了古典教堂(文藝複興)時期的經文歌風格。
也讓音樂氛圍轉入至誠真切的境地。
而且此曲中對位手法的密集精妙程度,位居整部作品之首。
“我信大能的聖父!”
合唱聲過渡至第14分曲,小號和鼓聲又起,雙簧管展開連續模仿。
與前一曲鮮明的教堂風格相對照,這一曲體現了世俗風格,象征信仰在塵世間的實現。
“世界萬物,無形有形,意誌表象,與祂同源同生!”
弦樂和雙簧管常常用來重複聲樂部分,小號卻十分獨立,在合唱賦格的每一個呈示部尾聲出現,將樂曲推向**。
完整的“尼西亞信經”共有18句禱文,分為“啟明創世”1-2句、“救贖”3-12句和“虔信聖靈”13-18句三個小環節。
而從禱文內容來看,亦可歸為“兩類”:一類以“我信.”“我怎麼樣.”的表態起始,一類以“祂是.”“祂怎麼樣.”的歌頌起始。
第15分曲,女高音和女低音的二重唱,兩支雙簧管的柔音助奏帶來愉悅的情緒。
“我信唯一的上主。”
“我信唯一的上主,‘不墜之火’。”
“祂始於界源,在萬代之前,與世界同歲。”
“祂是出自上主的上主,出自輝光的輝光,出自真神的真神。”
隨後,下行的音型被第16分曲“賦予形體”所接續。
但調性由g大調轉為b小調,四拍子也變成了三拍子,成為了介於喜悅歡欣的上一曲與和痛苦歎息的下一曲之間橋梁。
“祂的衣襟內外都刻滿了‘主,主’的字樣,無血肉可接近,無生靈可直視。”
“祂是輝光最真實的側影,真知從居屋溢出,賦予形體,滲透質料,為其添光。”
聽眾們逐漸領略到了“尼西亞信經”所帶來的獨特偉力。
的確,相對於嚴肅拘謹的“使徒信經”,它的表達十分詩意,是宗教的傑出典範。
而在這位拉瓦錫神父得天獨厚的靈感下,它所被慣常認為的創作“弊端”全部無影無蹤,神聖的感染力卻被完全釋放了出來。
哪有什麼“弊端”啊,以前隻不過是造詣不夠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