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濤拍岸,冰沙亂舞,正值數九的北海遠非人力所能涉及,偏偏北伐大軍就從此繞過蠻寇,自更北之地去往鎮北城。
很多人凍死在了途中,為了行軍,甚至連收屍都辦不到,隻能眼睜睜看著昔日袍澤客死他鄉,他們不明白,為什麼一定要去鎮北城,還一定要從北海這等險地出發。
無數的將領前去力勸,請求皇後調頭,他們寧願直撲蠻都都城,也不願白白死在這萬裡冰海之中。
“這樣嗎,那就……調頭,直取蠻都!”
軍令一下,低靡多日的大軍再次摩拳擦掌,他們驚訝的發現,此刻蠻都距離他們隻有百裡的距離,刹那間他們明白了皇後的用意。
他們嘶吼著,將腰間的戰刀拔出,劈開這該死的風雪,也要劈開那該死的蠻都,他們想過會遇見無數的蠻寇,但沒想到會遇見朝廷的輜重大軍和乞降文書。
他們這才明白,為何與蠻寇爭鬥多年,敗的一直是他們。
“陛下啊!我等死戰北國,連戰連勝,您……為何降了啊!”
陳北望這位國丈,捧著新皇的文書,上麵一個個字猶如利劍般一次次插進他的胸口,他倒下了,天下第一的柳葉劍,沒有倒在對手的兵刃下,沒有戰死在北伐的戰場上,獨獨死在一張薄薄的絹布下。
他們開始迷茫,如果說舍生忘死,血灑北疆換來的是這樣的結果,他們決計是不滿意的,怎麼辦?投降?不可能,他們與蠻寇隻有你死我活,另立新君?清君側?似乎都不妥。
“我們回家!”
清脆而堅毅的聲音回蕩在天地之間,他們看著那已經破爛不堪的旗幟,不由得放聲大哭,
“鎮北城!是鎮北城!鎮北城回來了!我要回家!回家!”
這一夜,哭聲響徹蠻都,可蠻寇卻不敢出城,他們清楚,歸心似箭的遊子,沒人能夠阻擋。
“反了!反了!反了!”
新皇一把掃飛桌上的筆墨紙硯,以及那方皇帝之寶,似乎又覺得不解氣,狠狠一腳將桌子踢飛,
“給朕查!到底是誰走漏了風聲!是誰!”
一紙詔令,北伐大軍淪為叛匪,人人得而誅之,新皇甚至向蠻寇奉上歲幣,請求一同出兵,圍剿叛軍。
儘管新皇的無恥已經完全暴露,可那又如何,對於一些人而言,給錢,給誰做不是做,於是乎,浩浩蕩蕩的十萬剿匪大軍自南向北出發了。
蠻寇們本想看南人坐山觀虎鬥,不過蠻王看的很清楚,剿匪大軍會敗,敗的很慘,他們的敵人始終是北伐大軍,殺光他們,新皇和他的半壁江山,不過是囊中之物。
所以,蠻王主動出擊,將剿匪大軍與麾下蠻寇混編,分出三路精騎沿途阻擊,自己則率領主力,合三十萬步卒搶先達到鎮北城,廣挖溝渠,布設陷阱。
“二十裡壕溝,裡三外三,各有精騎步卒埋伏,布拒馬,聚箭矢,中軍置後策應統籌,沒想到啊,對付蠻寇的戰陣,如今用來對付自己人!”
今日的少女一身縞素,內罩銀甲,腰掛彎刀,淒美絕色中平添三分煞氣,沒人知道,柳葉劍的傳人最擅長的其實是刀,而且是雙刀。
“你早就猜到有這一天,所以才會在這裡等著。”
“不,湊巧罷了。”
“湊巧?好一個湊巧!”
少女麵露黯然,如果說回到鎮北城是湊巧,那在旬月之前就堅壁清野,高築牆,廣積糧又該是什麼,偶然?
“你想報仇嗎?”
“報仇……”
聽到這兩個字眼,少女有些茫然,她的父親若是戰死沙場,她必將披甲執銳,殺光賊寇,以償遺誌,可父親因為一紙文書吐血而亡,她該向誰報仇,新皇嗎?似乎不太妥當,畢竟沒人會和畜生生氣。
“你好像很迷茫。”
少女不言,隻拔出腰間雙刀,任由它們劃破淩冽的寒風,
“你不也是嗎。”
“也許吧,但我想,過了今日,我們都會擺脫迷茫。”
少女啞然一笑,恍若隻會在風雪才會盛開的冰蓮,可其眸子中的悲色卻讓這朵蓮花失了顏色,
“你就這麼不想待著這裡嗎?還是說,我就這麼讓你厭煩!”
說著,少女驟然逼近,清澈的眸子直勾勾的盯著少年,少年有些慌亂,不由得退後,可身後的城牆擋住了退路。
“不,不是!”
“那你倒是說說,為什麼!”
少女乘勝追擊,發泄著心頭的不滿,此刻的她俏臉含怒,柳眉倒豎,比起方才的極北冰蓮,這時又是極西火山。
少年不記得是誰曾說過,不要試圖和女子講理,也不能就此激怒她們,最好的辦法是——抱緊她。
於是少年慢慢抬起雙臂,可看著少女逐漸濕潤的眸子,他忽然覺得自己應該什麼都不做,這種感覺出現過很多次,促使著他做出了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這些事情他自己都不太明白,然而這一次他明白了。
“卑賤之人怎配高門貴女?便如魚與鳥不能相遇,山與海終不可相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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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放聲大笑著,而後毫不猶豫躍下了城牆,向著大軍發起了衝鋒。
大纛之下,蠻王霍然起身,他太清楚眼前這個金甲將軍的本事,所以這些年他放任對方發展這鎮北城,如今羔羊已肥,到了該吃肉的時刻了。
一門門新式火炮被推了上來,與此同時,三萬士卒搭弓張弦,兩萬士卒短矛在手,這是蠻王備給少年和鎮北城的禮物,他要告訴所有人,哪怕是是神,也會倒在蠻寇的鐵蹄之下。
“放!”
喝令聲落,炮聲伴隨著利刃破空之聲在狂風中呼嘯,僅是爆發出的氣浪就讓鎮北城開始戰栗,儘管第一時間少女就下了城牆,可依舊眼睜睜看著少年消失在硝煙之中。
撲通。
少女癱在了地上,清澈的眸子裡滿是死寂,她感覺不到的他的氣息,他死了。
“我……我到底在做什麼……父親死了,陳家也沒了,他倒在我的麵前,我到底想要什麼……”
“全軍突擊!”
忽然而來的喊殺聲讓少女不由得一顫,她知道,她來了,她終是想起她想要做什麼。
“我要把他帶回來,哪怕是碎塊!”
翻身,下城,少女也沒有想到,這十多丈高的城牆竟對她沒有一絲阻礙,也沒有一絲猶豫,她衝進了硝煙之中。
正麵戰場,衝破重重阻礙的北伐大軍士氣正是低迷,可也正是最旺之時,家鄉就在前方,掃平眼前的一切,他們就可以在家鄉安穩的長眠。
所以,沒有陣型,隻有衝鋒,皇後衝在了第一位,她身著赤色戰甲,手持銀槍,如同烈焰般殺穿一道道防線,她的內心也如同烈焰焦急,她看到了他的倒下,也看到了少女衝入硝煙。
哪怕占據人數優勢,迅猛的攻勢也讓這支混編的大軍開始慌亂,很快,二十裡的防線全麵崩潰,大軍在赤甲烈焰的帶領下,直奔中軍而來。
“終於等到你了!”
蠻王很是興奮,作為打下半壁江山的君王,他比誰都清楚仗該怎麼打,如若對方拉鋸消耗,他絕對勝不了,可現在,敵人的兵鋒雖然正盛,可也過了頭,而他的中軍可是才剛剛活動筋骨。
“給我,碾碎他們!”
火炮,箭雨,巨石,短矛,這些遠距離武器再次亮出了獠牙,蠻王完全不顧還沒有死去的部下,他要畢其功於一役,他要徹底毀滅這支大軍。
硝煙席卷著風雪,利刃在熱浪中折斷,如同蠻王所想,北伐大軍的兵鋒終是止住了勢頭,他興奮的大吼著,下令不許吝惜,將所有的東西一並用出。
短短片刻,追亡逐北的大軍如同折斷的箭矢,無力的摔在地上,他們不甘的看著近在咫尺的城池,嘴裡喃喃著回家,而後就像是真的回到家一樣,有著熱氣騰騰的吊鍋,和那個笑意盈盈的她,他們笑了,然後就此睡去。
“就是現在!突擊!”
蠻王再也忍不住,揮舞著彎刀帶頭衝鋒,他看到了那團烈焰,她還沒死,
“你是我的獵物!”
“噗呲!”
熟悉的味道和溫潤的觸感讓蠻王明白,他死定了,隻是他不明白,是誰能隻用拳頭就穿透他的胸膛,他努力轉過腦袋,忽然傻傻一笑,
“是你啊。”
而後,這個讓天下為之戰栗的男人徹底死去,不過他的死並不能阻止大軍,反而讓激發了大軍的血性,他們揮舞著利刃,嘶吼著向著少年殺來,然後,一個個倒下。
這場殺戮盛宴不知過去多久,許是一日,許是三日,在少年殺死最後一個蠻寇之後,終於結束。
殘存的人們看著城池嚎啕大哭著,他們拖動殘軀,一點點向城門爬去,為首的是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卒,他自小生在鎮北城,十五歲從軍,追隨戰傾城戍邊十年,城破,做了五年的喪家之犬,又追隨戰圖南北伐,兜兜轉轉十五年,最後終是回到了家。
“所以,不能讓你們倒在這裡。”
少年將存活的人們一個個帶進了城池,將他們安置在早就備好的房屋。
“那麼,你要回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