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
書房裡的一豆燈光上下跳躍著,聞至煥坐在書桌前就著火光翻看著書卷,門口突然傳來“叩叩”兩聲。
“進。”
“父親。”聞亭靜捧著茶盞邁進書房,“靜兒為您調了藕粉羹。”
“放下吧。”聞至煥點點頭,抬眼看著女兒,“有何事?”
聞亭靜微微伏身,問道:“靜兒有一事不明,想找父親解惑。”
“可是怪為父讓你為太子作陪?”聞至煥輕輕靠在太師椅椅背上,上下打量著自己的這個庶女,心道終歸是女子,再怎樣聰慧也不過隻能作為攀一個好夫家的棋子罷了。
“非也。”聞亭靜道,“隻是靜兒想不明白,我們之前對營造司的那幾位盯得那樣緊,為何太子來了反而不再去關注他們了?萬一他們到太子麵前去告狀,那可如何是好?”
“那他們告了嗎?”聞至煥笑道。
“……太子才來一日……”
“明日也不會去告的。”聞至煥篤定道,“趙學明不日就要回他的雍州老家,他下麵那幾個都要養家糊口,隻要在維揚縣一日,就要低頭做人一日。該吃的苦頭,他們都吃到了,也該知道在這廣陵郡的地界,鄭家人根基深厚,不是那麼好惹的。”
“萬一他們不死心怎麼辦?”
“那為父問你,縣衙查了沒?”
“查了。”
“案子查了就要出結果嗎?結果一定就是他們要的那個嗎?”
“這……倒不是。”
“那你說,就算他們告了,為父該有半分虧心嗎?無論是橋毀案還是王逢失蹤案,我們這裡都是按規辦事,饒是天官派人來查,在本官這裡也查不出半分紕漏。”
聞亭靜心下默然。
“再說,兩個月過去,這件事的掃尾已經結束了。”聞至煥意味深長道。
“隻是……”聞亭靜回想起楊溫平的麵容,還是感到惴惴不安,“女兒有一個大膽的猜測……”
“你且說?”
“……我,我懷疑當年的小郡主沒有死,而是被楊冰救下,成了現在的楊溫平!”聞亭靜神色嚴肅道,“父親與楊氏姊妹無甚交集,但我與她二人相熟,我看那楊溫平與楊菀之根本沒有半點相像,倒是與殿下的眉眼像極了!況且她也是長生元年冬日出生!”
聞至煥微微支起身子:“你平日話本子看多了,怎的連這種胡話都說?”
“……我也希望是我多心了。”聞亭靜垂眸道,“但女兒心裡總是不安,還是想著提醒一下父親,此事……”
“所以說你們女兒家就是敏感多疑。”聞至煥輕笑,“皇室血脈何其貴重,哪是一個野丫頭說是那便是的?你若不放心,便自己想辦法,是交好也罷,是叫她再也翻不起風浪也罷……你是司簿,她們是草民,你可懂我?”
此話何其傲慢!
“父親,是靜兒愚鈍了。”聞亭靜聞言,隻得低頭苦笑著退下。
回到自己的屋中,聞亭靜翻來覆去,怎麼都睡不著。
她其實心裡也有些後悔了,若是不和楊菀之把關係鬨得那麼僵,興許現在也不會這樣。隻是……聞亭靜想起柳梓唐,抿了抿唇。
她知曉柳梓唐原本是心悅她的,否則怎會時不時尋借口來問她課業?若非因為她,柳梓唐和楊菀之也不會變得熟稔!隻是後來楊菀之喪父,縣學裡又將年齡大些的男女分堂授業,自己與柳梓唐不常見到,而楊柳二家離得近些,幫襯多了,柳梓唐才慢慢和楊菀之有了情愫。
所以本就是楊菀之橫插一腳!聞亭靜心想著。
其實聞亭靜原有一個指腹為婚的未婚夫,原也在縣學讀書,年長他們五歲。但後來那人父親官場得了機緣,舉家去了益州。原本聞家也不在意聞亭靜遠嫁,對方亦是一表人才,聞亭靜對他沒有什麼不滿,誰料去年卻得知對方已在益州成家的消息!聞亭靜雖是庶女,卻也有傲氣,怎麼忍受得了此種折辱。恰巧柳梓唐那陣回縣學拜見先生,聞亭靜見他已不同從前,芝蘭玉樹,全然沒有半分屠戶之子的影子,不由念起往日同窗時的點滴,卻見柳梓唐特意去楊家為楊菀之贈及笄禮,心中頓時妒恨翻湧。
而現在……即便是壞了她的姻緣,她居然還有個疑似皇女的妹妹!楊菀之怎麼這麼好命!
如果楊溫平真是皇女,那自己與柳郎的婚約會不會被破壞?若是她日後得勢了,會不會報複?
聞亭靜暗暗攥緊被角。
楊菀之會吃啞巴虧,楊溫平卻是個睚眥必報的主。
若是得罪了楊菀之,聞亭靜倒不擔心。以楊菀之那個性子,隻要服個軟,道個歉,不一定能做回朋友,至少能夠井水不犯河水。但楊溫平不同,那就是一頭小狼,隻要逮到了反撲的機會,一定會狠狠報複你。
聞亭靜在縣學時就聽聞過,曾經有人嘲笑楊溫平是沒爹媽的孩子,結果第二天楊溫平帶了一大兜洋毛辣子全都倒在了那人的身上。隻是那時楊溫平還小,楊菀之上門挨了先生一通批評,就當是小孩子頑皮揭過去了。後來自己和柳梓唐定親,楊溫平也做了好幾天小手腳:乞丐莫名的糾纏、飯菜裡的死蟲子、楊溫平明麵上的言語羞辱……隻是因為手段太過低劣,聞亭靜再厭惡,也不想入了她的道,故作不在乎罷了。但聞亭靜也清楚,楊溫平現在隻不過是一個十二歲的平民姑娘罷了。
人的心智和手段是會隨著年齡和地位的增長不斷升級的。
與其養虎為患,不如斬草除根!
聞亭靜心中突然閃過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