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也沒想到,念寺橋橋毀案最後會以維揚縣縣衙大洗牌收尾。因為趙學明雙腿已廢,由戴澤傑接替了他做工曹之位。而縣令和縣丞也由其他官員代任,等候中央調遣。因為不日就將秋闈,殿試之後肯定有一大批新人入仕,維揚縣看來將會迎來兩位年輕的父母官。
聞家死了一個女兒,可這女兒死得不光彩,在家中停靈一日便匆匆下葬。聞亭靜的姨娘在後院哭了三天,可聞縣丞都垮台了,聞家很快由嫡子嫡母把持,她一個妾室更是沒法生存。於是她趁著聞家人不注意偷跑去,一頭撞死在了聞亭靜的墓前。
因為母女倆都是橫死,聞家也覺得晦氣,找人去慶安寺請了師父做了七天法事,還開粥棚施粥。隻是如今正入秋,家家戶戶的穀倉都還滿當著。加上此案一結,聞縣丞苦心經營了多年的好形象一夜滑坡,有人謠傳聞家人開粥棚是為了讓前來喝粥的人分擔橫死的姨娘和二小姐的怨氣,因此隻有三兩年老的乞丐去要了。這個粥棚每日門可羅雀,聞家的門臉眼見著飛快地灰敗了下來。
又聽說,因著這樁禍事,聞家嫡女原來許了郡裡一個舉人,原本轉過年關就要嫁過去了,也被退了婚。
或許聞亭靜做這些的時候都沒有想過自己會帶來這樣的後果,又或者,她泉下有知,也隻會覺得爽快吧。她好像一直打心眼裡討厭聞家。
楊菀之從聞家門口走過時,不由多駐足了一會兒,望著那漆黑的大宅門,門頭上“清正傳家”的字樣有些諷刺。她想,或許是這座大宅門將聞亭靜變成了這樣。可是這個世界上也沒有什麼如果。
她或許也能夠理解,聞亭靜一心想求得一個好姻緣,也是希望能有個人將她從這大宅門裡拉出來。其實自己又何嘗不是?隻是這世上之事,莫向外求。
她心裡空落落的。
她知道,自己不僅失去了聞亭靜這個曾經的好友,也和柳梓唐從此有了隔閡。她現在每每想起這個名字,心裡都有種異樣的感覺,讓她感到痛苦。她們三人好像是被串在同一根紅線上的三顆菩提,紅線一斷,便四處散落,沒法再聚齊了。
白氏坐在肉鋪前,看見楊菀之路過,忍不住低下了頭。聞亭靜再怎麼說也算是自己家沒過門的兒媳婦,出了這檔子事,她麵上也無光。念及柳梓唐就要秋闈,他們也沒有將此事告知他,隻是柳屠夫這幾日殺完豬回家就喝上許多酒,倒在院子裡酩酊大醉。他念叨著要帶著肉上門給楊家姊妹賠罪,可是念叨了那麼多天,還是沒有臉麵去做。
楊菀之也看見白氏了。
她強打起精神,走到肉鋪前輕輕喊了一聲:“白嬸,給我來兩斤五花肉、兩斤排骨。”
“菀菀……”
“白嬸,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平兒考上河曲書院了,我們這幾日收拾收拾,打算把院子賣了,以後就去洛陽,不回來了。”楊菀之強打起精神笑道,“今兒中午打算做一頓好的,請幾個街坊鄰居一起慶祝一下。畢竟我和平兒沒有親人,這些年都是靠街坊們幫襯,如今要去給平兒奔前程了,自然要好好感謝大家的幫扶之恩。”
白氏看著楊菀之的笑臉,眼淚汪汪地就要往下掉:“菀菀,嬸子就不去了,嬸子……維揚縣畢竟是你的家……唉,嬸子也不知道說什麼好,嬸子的嘴笨。”
“白嬸你就彆客氣了。”楊菀之搖了搖頭,“如果不是白嬸救我,我兩個月前就已經死了。再說,當年我父親新喪,我在這東市擺攤子賣物件,柳叔和柳梓唐也幫了我很多。當年若不是柳叔罩著我,我在這東市哪兒還有容身之處!你們家的恩,我一直念著呢。再說了,今日隻有林嬸子給我幫忙,我真怕一個人忙不過來,還想求白嬸子搭把手呢!”
白氏聽到楊菀之這話,破涕為笑:“林秀紅一個人能做一百個人的飯,哪兒還要我去礙眼!”
最後一番推脫下,白氏以肉鋪離不了人為由,婉拒了楊菀之的邀請,但是多送了楊菀之好幾條肉,叫楊菀之多請些人,好生道彆。她望著楊菀之的背影,暗歎自己那兒子真是沒這個福分。但是也罷了,如此也好,她看菀菀沒了這個婚事,或許,會飛得更高、更遠。她望著自己握著割肉刀的手,搖了搖頭。
當年若是沒有嫁給柳屠夫,自己說不定也去讀書做個女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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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家這邊忙碌了一上午,在中午的時候擺了三大桌宴席,請了營造司的諸位和街坊鄉親。這頓飯也算是楊家姊妹和趙氏夫婦的餞行酒。飯桌上,雖然大家都為楊溫平的前程高興,可還是不免傷感起來。這對姐妹是他們看著長大的,東都路遠,他們很多人一輩子都不會去一次。包括趙氏夫婦也是,雍州離維揚縣太遙遠了。
這一彆,可能真的今生都不會再見。
這些人裡和楊家姊妹關係最親近的莫過於林嬸,她還沒吃完飯呢,就哭成了淚人兒,弄得大家都不好意思傷感了,連忙去哄她。“林嬸,彆哭啦。”楊菀之安慰道,“子煦哥不是也要科考嗎?今年中個舉人,過幾年就成進士了,到時候洛陽和大興離得那樣近,你去大興做官老太太,我和平兒就去大興看你!”
“就是,林妹子,你看菀菀這丫頭多敞亮,你家子煦這麼用功,肯定能帶著你去大興!到時候我們啊,就托你去看我們菀菀和平兒咯。”
“今天是平兒大喜的日子,哭什麼!孩子奔前程是好事!這可是河曲書院啊,我家那臭丫頭要是也能考上,我做夢都要燒高香!”
“是啊,要說平兒也是真的爭氣。菀菀這些年又當爹又當媽的,也是不容易,把平兒教得這樣好。平兒,你日後可要好好學習,考個功名,做個官,讓你阿姊也享享福!”
辛溫平看了一眼自己的阿姊,眼中蕩開盈盈笑意:“那是自然,阿姊養我十年,我養阿姊一輩子。”
她確實要努力了。她想讓她的阿姊擁有這個世界上最好的一切。
“平兒這麼沒自信,阿姊還以為再養平兒三年平兒就能考上了呢。”楊菀之笑著打趣道。
“阿姊既然對我期望這麼高?”辛溫平挑眉。
楊菀之覺得自己的妹妹這一段時間變化好大,她好像在自己倒下的時候飛快成長了。不得不說,有些東西像是刻在骨子裡的,辛溫平此時的一舉一動都仿佛透著一股天家的威嚴,甚至隱隱有些辛溫泰的味道。但街坊們不知道,隻覺得能考上河曲書院的小孩就是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