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家的書房在楊菀之的布置下,已經頗有模樣。遠離茶爐的兩麵牆做了滿牆的書櫃,那五大箱的書,加上來洛陽半年,姊妹二人新置辦的,已經把這兩牆的書櫃裝了個八分滿。這對於一個寒門家庭來說,已經是非常恐怖的藏書量了。
就是蘇家,蘇鴻雪大哥的書房,恐怕也沒有這麼多書。
“四書五經,平兒六歲就讀完了。這書架上的書,平兒也全都讀完了。”楊菀之淡然道,“蘇鴻雪,你喜歡平兒嗎?”
“阿姊!我,我確實是喜歡她。”蘇鴻雪再愚鈍,也聽出來楊菀之話裡的意思有些不對,連忙說,“以後楊溫平喜歡什麼書,我都可以給她買,我家裡有錢,可以買很多書!”
“你父親前些日子和我聊了聊,他似乎想要給你和平兒議親。”楊菀之清了清嗓子,“我今天請你來,是希望你能夠勸說一下你父親,讓他打消這個念頭。”
少年的臉“唰”地一下白了。他有些不甘心地問道:“阿姊,為什麼?我是真心喜歡她的!如果您覺得她還太小,我也可以等!哪怕是等到十八歲、二十八歲,我也可以等!”
“你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你們不合適。”楊菀之搖了搖頭。
“阿姊是怕我家會待她不好嗎?我父親既然開口了,定然也是認可楊溫平的……”
“可我不認可你。”楊菀之淡淡地說。
蘇鴻雪的眸子一下子暗了下來。
“你覺得我是怕我家配不上你們蘇家?錯了,恰恰相反,是你蘇家配不上我楊家。”楊菀之不露聲色地和蘇鴻雪錯開目光,“我楊家兩代為官,雖然官職都不大,但也是清流之家。你蘇家從商,是連科舉都不能參加的賤籍,我要是把妹妹嫁給你蘇家,那才叫下嫁!”
蘇鴻雪腦子嗡地一下。
“我妹妹三歲識字,五歲會作文章,十二歲考入河曲書院,而你十四歲才將將讀完四書五經,就是製舉恐怕都摸不到門檻。而我妹妹日後是要參加科舉的,即便是做那狀元,也未嘗沒有可能,她的前途不可限量!你覺得,你哪點配得上她?你以為你蘇家富有,可那也不過是你父兄有能力,打拚了一些家業。你又做了什麼呢?”
楊菀之說得字字誅心,但,卻句句都是實話。
蘇鴻雪麵對楊菀之的一連串發問,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以為自己這半年小小地努力了一下,就能趕得上楊溫平的步伐,可沒想到在外人麵前,他居然如此……差勁。
可他不想放棄。
儘管喝了幾口茶,蘇鴻雪還是覺得嘴裡發乾。他啞著嗓子問道:“那在阿姊眼裡,什麼樣的兒郎,能配得上楊溫平?錢放那樣的嗎?”
“錢放也配她不上。”楊菀之道,“他需得有清白家世,讀詩書、懂禮儀、有才學、知進退。他要有自知之明,最重要的是:他不能有野心,要能甘居平兒的身後。”
“阿姊說的這樣的男子,這世間怕是萬裡無一。”蘇鴻雪苦笑道。
楊菀之反問:“我家的平兒,還不夠萬裡無一嗎?”
楊菀之抬手,為蘇鴻雪的茶杯裡添滿了茶。蘇鴻雪望著眼前的茶杯,茶杯裡倒映出他可笑的影子。是啊,萬裡無一,楊溫平自是萬裡無一的。她配得上。
“實在是對不起,打擾到你們了。”蘇鴻雪起身,將杯子茶一飲而儘,“鴻雪告辭。”
“不送。”楊菀之道。
望著小胖子落寞的背影,楊菀之心下歎息。等到辛溫平從茶社回來,楊菀之將這事兒和她說了,楊菀之其實內心還有幾分歉意,覺得自己是不是對蘇鴻雪言之過重,辛溫平卻一臉淡然:“阿姊做得很好。”
“唉,他因為你,也開始讀書了,希望不要因為我這一下,弄得又不思進取了。”楊菀之其實也能理解蘇老爺的心情,自己家的傻兒子因為一個姑娘開始好學、有了動力,換做是她,她也想把這姑娘牢牢抓住。隻是站在平兒阿姊的身份,蘇老爺這樣的做法不過就是把平兒當成一個工具,絲毫沒有考慮過平兒的未來。他們都是做家長的,也都是自私的。
“放心吧阿姊。”辛溫平寬慰道,“若他因為你這一刺激,因此消沉下去,重新回到以前的模樣,那不恰恰說明這人不可托付?若是他能因此意識到自己還有很大的不足,奮起直追,那對他本人的好處也是極大的,阿姊又何苦為難自己?”
“說得也是。”楊菀之覺得平兒說得有道理。
自那以後,蘇鴻雪確實沒有再來找過辛溫平。楊菀之和辛溫平各自忙著各自的事情,也沒有再去關注了。梓部的工作很多,黃平海是個工作狂,但他願意帶著楊菀之,楊菀之也沒有怨言。
正巧,因為春闈之後皇帝東巡,有些用具需要重新添置,黃平海帶著楊菀之去了一趟大興。他凡事都愛親力親為,即便是可以書信解決的問題,也要親自去溝通。楊菀之第一次來大興,卻是一點兒都沒逛到,下了馬車就在冬官署,和黃平海沒日沒夜地跟著大興的冬官核對此次東巡需要新添置的家具的紙樣。一朝天子一朝臣,也是一朝的審美。太祖喜歡素雅的,當今聖人卻偏愛華麗之物,自然就要添置些紋飾精美的物件。洛陽營造司和這位聖上沒有打過交道,因此,特意來大興和大興的冬官取經,琢磨這位新皇的喜惡。就這樣,二人熬了三個大夜,終於把所有的紙樣都定了下來。兩個人上了馬車,急匆匆地準備往回趕,卻聽見街上敲鑼打鼓,有人喊著:“狀元郎來了,狀元郎來啦——”
楊菀之恍然,今日竟然是殿試出成績的日子。她從馬車探出頭去,隻見一個熟悉的背影,正被人群簇擁著,意氣風發地騎在高頭大馬上,踏過大興的街道。
“不知道今年這位新科狀元是什麼人物。”黃平海也探頭看了一眼,卻並沒有太多興趣,反正這種驚才絕豔的人物是不會來他們冬官署的,“走吧,殿試放榜後,留給我們的時間也就隻有二十天了。”
他們今日要快馬加鞭,連夜趕回洛陽。
“嗯。”楊菀之收回目光,重新看向這些日子和黃平海選木料時畫好的紙樣。
柳梓唐坐在高頭大馬上,手心裡攥著一枚木雕的如意扣。這半年他閉門苦讀,終於換來今日春風得意。可他內心卻並沒有想象中那樣喜悅。他多希望這一刻菀菀能在,可他又不知道自己該如何麵對她。
那枚如意扣被他掐在手心裡,在手心印出一個很深、很深的印記。
突然,他似有所感地回頭。
隻見到一輛掛著冬官署帷幔的馬車,行色匆匆地穿過喜慶的人群,向城外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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