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司簿這是作甚,我們家家底可不薄。這銀子還是自己留著吧。”龔晴推拒道。
楊菀之則抬眼,望見了正滿臉擔憂地趴在床頭望著父親的、柴克岑的女兒柴姣。她二人年歲相仿,柴姣此時的模樣似乎牽動了她的一些回憶,心裡湧起了一絲難過。
她想起了自己的父親。
他們這些冬官的一生就是這樣的,岌岌無名地活,岌岌無名地死去,留下一座座村房、水壩、廟宇、宮殿。然後天災毀去、大水衝去、兵燹焚去、隨著年歲朽去。沒有人會記得他們。
人們走進洛陽城時,無一不驚歎神宮的宏偉壯麗,可沒有人記得一代代修建神宮的工匠姓甚名誰。他們不像那些文臣,有建樹者甚至能在史書中擁有傳記;也不像那些武將,馬革裹屍雖然悲壯,卻也能被邊疆的百姓立碑頌德。等到終有一日,這些宏偉的建築化為齏粉,他們這些冬官也就隨著這些建築一道永恒地死去。
從柴府離開時,營造司的同僚們都沉默著,誰也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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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神宮,太微殿。
明堂作為大朝的地方,自然不是日日都使用的。昨日宮宴,群臣都進過宮了,今日依著聖人的意思,沒有什麼事情的就都在洛陽的宅邸裡安頓一下家事。但辛兆作為皇帝自然是一天都不可懈怠,便坐在明堂以北的太微殿理政。
內史府作為聖人的秘書處,主要官員由四品內史監一人、五品內史丞二人、六品內史令六人構成,負責為聖人起草詔書、管理宮中資料檔案等。替聖人起草詔書、記錄官員覲見所述一事多半是內史令來做,而因為柳梓唐寫得一手漂亮的小楷,備受聖人喜愛,因此常常召他來身前。
今日,便是柳梓唐在太微殿。
上午,王若彬前來太微殿述職,一是彙報洛陽遭受冰雹,營造司在神宮和城內都展開維修工作,並且提起了柴克岑受傷,如今營造司由資曆最深的段紅甑代為主管一事;二是就黃河之患向聖人彙報未來的計劃。述職之後,王若彬便帶著幾個水部的官員匆匆離開洛陽。
下午,聖人召辛溫泰前來,對他進行一些敲打。前些日子有不少官員上書彈劾太子,雖然最終是快要出征的李承牡保了一把辛溫泰,但辛兆對這個兒子還是有一些不滿的。
隨著時間一點點推移,得了權力的辛溫泰那層“玉麵菩薩”的麵具正在一點點地崩塌。聖人作為那個萬人之上的存在,視角更高,自然也能更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兒子如何一天天露出他的馬腳。但畢竟太子已立,辛溫泰明麵上沒有犯什麼大錯,自己的親兒子,辛兆還是能忍的,隻是需要好好敲打。
這邊辛溫泰前腳剛進太微殿,辛兆還未說些什麼,後腳,辛兆的貼身太監程思威就前來稟報:“陛下,貴妃娘娘來了。”
辛兆拒絕的話還未說出口,就見竺英已經提著裙擺,眼眶紅紅的衝了進來。柳梓唐見狀連忙低頭回避,辛溫泰卻饒有興味地看著竺英。
隻見竺英一見到辛兆,便盈盈一拜,哭訴道:“陛下,這東都的冬工們實在是太過分了!”
聽見竺英這麼說,低頭回避的柳梓唐忍不住抬眼偷瞄了一眼。
就聽這竺英講了一通含璋宮之事。原來這竺貴妃宮中的那個宮人昨日害怕被貴妃責罰,瞞著沒有將柴克岑的事情告訴竺貴妃,今日貴妃知道了,覺得這含璋宮晦氣,就想著要換個宮殿。結果沒想到營造司修完含璋宮和乾元宮後,就隻留了一部分人修繕禦花園,其餘的都去城裡修書院學堂和皇城裡的官署了。竺英找不到可住的地方,就去找了段紅甑叫段紅甑抽調人手去給她把含璋宮旁邊的萬寧宮拾掇一下,結果被段紅甑一口回絕了。
段紅甑這人在營造司是出了名的不會做人,他回絕的話一出口,竺貴妃氣得心口痛不說,一旁還沒來得及開口的吉利也差點暈過去。這竺貴妃隻見甩了臉色,頭也不回地衝到太微殿來告狀了。
柳梓唐心裡暗暗歎了一口氣。
這個竺英也不是個省油的燈,仗著自己母家勢大,又是後宮獨一枝,還生了皇子,在這宮裡是有些無法無天了。這麼說來,竺英和辛溫泰的性子還真有幾分相像,都是會恃寵而驕的人。隻是聖人對這竺貴妃的寵愛也是有幾分的,何況竺英背後可不是竺家而是竺派,是整個兒舊貴族勢力,在孝期未過時,聖人還動不了竺英。
但柳梓唐已經清楚地看出,自己這位主君可是慣會用捧殺之策的。
從辛爾卿到辛溫泰,再到竺英,哪個不是在捧殺他們?每每想起這,柳梓唐自己都覺得冷汗發背。
常伴君側,真是如履薄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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