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楊菀之根本沒有體察到聖人的敲山震虎之意,反而是想通了:天子一言九鼎,斷然沒有借著神宮修繕之事把她抓來供辛溫泰褻玩的道理,既然如此,在聖人麵前,辛溫泰這個太子也不得不收斂,自己又何必懼怕他?何況她已不是過去那個會輕信於太子菩薩假麵的人了,既然已經起了提防之心,斷不可能重蹈覆轍。
如今聖人召她前來,雖不知具體想要她做些什麼,但這無疑是她在聖人麵前表現的一個機會。若是能抓住這個機會,入了聖人的眼,日後辛溫泰要動她也得掂量掂量。再者,她爬得越高,日後平兒的基石也就越牢固。
在維揚縣時覺得這個太子爺隻手遮天,如今來了洛陽才發現,皇權的中心都是相互牽製的。她這些日子已經和郡主、月校尉處得很是不錯,她並非孤軍奮戰!
如此想來,臉上的神色自然緩和了。
竺英也在默默觀察楊菀之,心裡不由思忖著,這小丫頭長得平平無奇,灰頭土臉的,也就那一雙眼睛清澈裡帶著些不卑不亢的味道,瞧著讓人覺得分外討厭,辛溫泰居然好這口?
“愛妃以為如何?”辛兆這時轉向竺英,指著楊菀之問道。
竺英噘著嘴,帶著半分撒嬌的意味,好像還沒消氣一樣:“臣妾不過一介女流,哪裡懂什麼用人之道,一切全憑陛下做主便是了!”
辛兆撫掌而笑,他就是吃竺英的這一套,很享受她的這種崇拜,於是便問楊菀之:“如今朕的後宮裡雖隻有貴妃一人,但諸多男子進進出出的也頗為不妥,朕聽聞洛陽營造司來了個女官,便想召來看看,能不能擔得起主持神宮修繕的重任。”
太微殿外,柳梓唐的心都提起來了。
隻見楊菀之深深一拜:“下官定不負聖人所托。”
她雖沒有主持過營造,但如今有這麼個機會落在自己麵前,她也不會放任機會溜走。不管這背後究竟都有哪些推手,她都認定這對於她而言機遇是與風險並存的。不管對手想要用什麼卑劣的方式將她打垮,麵對自己專業之事,她都不會退縮。
楊菀之離開太微殿時,柳梓唐上前半步想要同她說什麼,卻見楊菀之搶先一步開了口:“昨日在抱月茶樓多謝柳內史替下官墊了銀子給下官解圍,今日下工以後下官會去內史府將銀子還給柳內史。”
“無妨,楊工先把營造司的事情忙完,幾兩銀子的事,日後再還便是了。”柳梓唐見狀隻能將到嘴邊的話吞了回去。
“喲,想不到二位居然認識?”程思威怪道。
“程公公說笑了,一麵之緣罷了。”楊菀之笑著應道,從口袋裡摸出來一小把銀瓜子——那是她今日被叫來太微殿前吉利千叮嚀萬囑咐塞給她的,叫她見著宮人切莫空著手,嘴甜一點,就連台詞都教了楊菀之兩遍。
“今日在殿前給公公添麻煩了。”
“唉喲,不麻煩不麻煩。”程思威笑盈盈地接過銀瓜子,心想這營造司的丫頭還怪有眼色。姑娘家家能混進營造司,多半是有些本事的,聽聞又是太子殿下推舉的人,看來以後多少要在聖人麵前說她兩句好話。
這官場上的事,誰又說得準呢?有能力又有背景的人,平步青雲的可能更大,眼前這柳內史不就是麼?憑著才學和公孫冰這個師父,一入朝便是六品官,皇帝貼身的秘書。他這個奴才乾了一輩子,乾到頭了,也不過是個六品的司宮監。
楊菀之遞完銀瓜子就匆匆走了,柳梓唐心道:看來下朝之後,得去一趟菀菀說的那個抱月茶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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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月茶樓。
辛爾卿坐在茶樓最豪華的雅間內,好奇地打量著雅間的陳設。她前些日子就接到抱月茶樓的東家遞來的帖子,說想請郡主來茶樓喝茶。她因著楊菀之的事,給抱月茶樓賞過東西,倒是沒去過,今日正巧得空,持國公府的人也隨著聖人來東都,她父親雖是國公,實際上並不得權,也是個清閒主,她便想著帶父親和弟弟一起來這抱月茶樓瞧瞧讓東都學子趨之若鶩的風雅地是什麼樣子。她的弟弟辛爾玉今年也已經十歲,正是讀書的年紀,是國公府唯一的嫡子,持國公自然也想帶著幼子來與河曲書院的學生結交一二。一進茶樓,辛爾卿便知這抱月茶樓確實是楊菀之所作,雕梁畫棟格外精巧,又頗有江南雅韻。就連持國公也不由驚歎:“這茶樓的匠人定是個有本事的。”
聽到父親這麼說,辛爾卿居然還有些與有榮焉。
這邊,楊楚離看見太合郡主親臨,自然是上前好生招待。大東家早在一周前就叫他遞帖子給郡主府,沒想到這郡主來的時間和大東家打算的沒差,剛好在大東家和那夥波斯商人談好生意並且安排他們在茶樓旁邊的驛站住下之後。楊楚離這邊引著持國公一家去了最好的雅間,另一邊就差人通知錢放來“收網”。茶樓的雅間剛好可以看到樓下有不少各大書院的學生圍坐在一起,吟詩作對,辛莫風一下子起了興致,招來楊楚離道:“我聽聞你們茶樓經常會有學子聚在一起舉辦詩會,本公的世子也正是識文斷字的年紀,本公就希望他能多一些這樣的友人。不若今日本公出個彩頭,讓世子和諸位學子一起比試比試!”
辛莫風說罷,從自己的鬢角取下一支精美的通草菊花發簪。辛周朝男子簪花成風,而通草花更是揚州府的獨門手藝,雖然在江南不是什麼極為稀罕的物件,但在大興和洛陽也算是珍品。何況持國公作為皇公,所用皆是極品,那通草菊花做得格外逼真不說,還用染料染出了藍紫色的漸變——要知道,紫色可是皇家之色,若非賞賜,旁人是根本用不得的。這隻通草花簪若是有人贏了回去,那是何等榮耀!
楊楚離自然不會拒絕這等好事。這下,持國公也來抱月茶樓喝茶的事情可算是眾人皆知了。這些學子裡並不是每個都能通過科考入仕,還有不少因為身份等諸多原因無緣科舉的,可是每天都削尖了腦門想要攀上這些貴族的關係。楊楚離接過那支花簪時,心裡那個小人的嘴角都要咧到耳根了。他做這個掌櫃的可是有分紅的,茶樓的生意越好,他的錢包也越鼓囊!
隻不過,該做的工作還是要做到位。
“草民替這些學子多謝國公爺了。”楊楚離向下一瞥,有夥計對他打了個手勢示意東家已經帶著人在隔壁雅間坐下了,“實不相瞞,今日本來已經有了彩頭,是和東家談生意的一夥兒波斯商人帶來的琉璃鏡。可惜那夥波斯人隻是湊熱鬨,也沒有給主題,也不會看詩,國公爺這麼一來,倒是替大家解圍了。”
“依你這麼說,本公是該定個主題,既然這花簪是菊花,那就以菊花為題吧。”辛莫風笑嗬嗬道,“沒想到你們東家還和波斯人搭得上關係,看來能把這茶樓開得這麼好,也是有些本事的。”
辛莫風話音剛落,雅間的門就被敲響了。
隻見一個二十歲上下、皮膚黝黑的少年穿著一身絳紅色真絲圓領袍,容光煥發地站在雅間門口,對著持國公幾人行禮道:“草民錢放,見過國公爺、郡主、世子。”
楊楚離引見道:“國公爺,這就是我們東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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