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從前,平西王府對這個鄉野長大的二皇女還有疑慮,但他能想象到,此次回涼州之後,待到二皇女正式認祖歸宗,平西王府一定會不遺餘力地幫助二皇女奪嫡!
賀蘭聞賦在帳內話裡帶刺地激了聖人兩句,聖人心煩,又沒法反駁,隻能讓程思威安撫一下賀蘭聞賦的情緒,把他請出帳。
走出營帳時,賀蘭聞賦正對上李承牡的目光,四目相對時,兩人都從彼此眼中讀到了不友善的信息。
賀蘭聞賦心想:李承牡必是狼子野心!
李承牡心想:平西王府必是狼子野心!
此時兩人都各懷鬼胎,也能算得上半斤八兩了。西北軍和平西王府這兩股勢力在暗暗較勁,有一個人卻在偷著樂呢。
聽說辛溫泰基本是活不了了,竺自珍站在帳外,表麵上悲痛地以頭搶地,大喊著:“太醫、神醫,你們一定要救救太子,救救我的好女婿。”實際上貼著地麵的那張老臉,嘴角止不住地瘋狂上揚。
竺英是他的親妹妹。兄妹倆雖然差了近二十歲,但竺英從小就親近他,說是他這個哥哥捧在手心裡養大的都不為過。入宮了以後,妹妹受寵,他這個大塚宰也坐得越發舒心。而如今辛溫泰一死,辛溫義就是皇長子,若是幾年內,後宮沒有彆的皇子誕生,而阿英能再生下龍兒……
竺自珍仿佛已經看見人們一聲一聲喊著他“國舅爺”的美妙景象了。
但竺自珍雖然很想笑,還是要痛哭流涕地為自己的女婿把戲做全,他在內心對自己說:小不忍則亂大謀,我是受過專業訓練的,一般情況下我不會笑。
但是真的有點忍不住。
帳內,竺師師假惺惺地坐在辛溫泰床前,正抹著淚呢,辛溫泰卻突然睜開了眼睛。一瞬間的回光返照卻沒能消除他的幻覺,在他的眼裡,坐在他床前的人卻不是竺師師,而是楊菀之。
太醫見太子睜眼了,連忙道:“殿下,你醒了?”
辛兆也連忙起身,卻見辛溫泰抓著竺師師的手道:“賤人,你不要假惺惺地哭我,我若是死了也要帶你一起死,我要你給我陪葬,去地下做夫妻!”辛溫泰此話一出,竺師師隻覺天打雷劈,何況聖人已經聽見了!她還未說些什麼,辛溫泰竟猛地噴出一口血,怒目圓睜,伸手指著辛兆的鼻尖:“妖魔,你——”
他一語未儘,手臂直直地落下來,一雙眼睛仍舊直勾勾地瞪著辛兆。太醫顫顫巍巍地上前,探了一下辛溫泰的脈,撲通一聲跪下來:“太子,薨了……”
竺師師想起辛溫泰說的那句要她陪葬的話,頭腦一空,從床邊滑坐在地上。辛兆掃了她一眼,冷冷開口道:“就按太子說的來吧。給太子妃賜酒——”
他早聽見竺自珍在帳外跟哭喪一樣地嚎了,這個老賊心裡想的什麼,他一清二楚。他雖然寵愛竺英,也頗為喜歡辛溫義,但不代表他能讓竺自珍小人得誌,未來在他頭上撒野!
“不,不行!”竺師師迅速地回神,也不顧什麼禮數什麼體麵,爬過去抓住辛兆的衣擺,哭求道,“兒媳已經懷有皇孫,兒媳不能死!”
她本不想將自己已有身孕的事情這麼早就抖落出來,但現下,這已經是她的保命符。
辛兆停下了腳步,掃了一眼竺師師和太醫,太醫連滾帶爬地爬過來,把了一下竺師師的脈,臉色慘白地看了一眼竺師師,又看了一眼辛兆,聲音有些沙啞地說道:“太、太子妃並未懷孕。”
“怎麼可能?”竺師師大喊,“你這個庸醫,你說謊!”
竺自珍也聽見了這邊的動靜,連忙進帳跪下:“陛下,以人殉葬萬萬不妥啊!小女身為太子妃,自然當為太子守節,陛下,您讓小女落發出家,或者去為太子守陵吧……”
他對自己的女兒當然也有心疼,隻是他哪裡敢忤逆聖人?
說話間,辛兆已經眼神示意另一個太醫上前為竺師師把脈,得到的結果依然是沒有身孕。
“不,不可能,這不可能!”竺師師驚恐地搖頭,那醫女之後過了不久,她又找過另一個醫女,也是說她已有身孕,時間都和第一個醫女是對上的!她懷孕一事,不僅防著東宮,也防著竺家人,因此沒有找太醫,也沒有找竺家的府醫。她此時腦中閃過一個可怕的猜想,隻是還不曾抓住,就已經沒有機會了。
“太子妃竺師師,口無遮攔,欺君之罪當死。”伴隨著辛兆話音落下,程思威已經帶著兩個身強力壯的宦官押住竺師師,將太醫剛剛調配好的毒酒灌進了竺師師的喉嚨。
而李承牡伸手攔著竺自珍,不帶任何安慰的語氣開口:“竺塚宰,節哀。”
毒酒入喉,竺師師的眼神迅速渙散,她倒在地上,眼睛已經看不見任何東西。她喉嚨火燒一樣的痛,啞著嗓子道:“辛……溫……ㄆ1……”
最後一個“平”字,她沒能夠發出聲音,便已經斷氣。
竺自珍跪在地上,對著女兒的屍體,久久無言。
這會兒,他真的笑不出來了。有幾分悲傷,但更多的,是伴君如伴虎的恐懼。
李承牡望著竺自珍失魂落魄的樣子,心想,這大興,是時候抽身了。
公孫冰站在帳外,遠遠望著帳內,營帳被卷起一角,看不見竺自珍和李承牡,卻能看見竺師師睜著一雙不可置信的眼看著她,也是死不瞑目。公孫冰有一瞬間的於心不忍,卻沒有移開目光,而是任由竺師師無光的眼在她的心上紮下一根尖刺。
猶記多年前,這姑娘也在太學裡讀書,隻是因為她與竺自珍的齟齬,二人並未能有師生之緣。但她還是能想起來這個姑娘很愛騎馬,愛飲酒投壺,時常看見她提著酒葫蘆、穿著一件滿花的大歌袍,在太學前的大街上與一眾紈絝縱馬。她記得竺師師是個聰明又不服管教的學生,小時候頑皮,長大了也有幾分桀驁難馴,隻是後來有幾年沒見,再見麵便是太子大婚,竺師師穿著吉服,強顏歡笑著。
如今,那個鮮衣怒馬的少女,已經沾了一身的臟汙,成了宮牆內的一件犧牲品。
公孫冰輕輕地歎了一口氣:“機關算儘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看來,我的路還有很長很長一段要走。”
辛溫泰一死,月無華回西南,平西王府也會有所動作,聖人為了維穩,定然會給平西王府一些補償。但他又信不過平西王,因此,很可能會加重對西北軍的扶持。往後的半年,注定是大興官場大洗牌的半年。
公孫冰幾乎能看到眼前有個很深的漩渦,裹挾著所有人向下沉去,但她不會逃。她要站在這個漩渦中心,活到得償所願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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