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一度的曲江宴,依舊在曲江園內舉辦,隻是這曲江宴上的人,卻是換了一大批。
不變的是公孫冰、竺自珍、許無患幾人,而竇章致仕、辛爾卿和親、李承牡自請外放,辛溫泰、竺師師身死,大司馬姚靖仇新官上任,小司馬月槐嵐卸甲歸朝……舊人去,新人來,就連那三年前的新科進士,也各有升貶。
而以柳梓唐現在的品級,是參加不了曲江宴的。
三年前公孫冰身側又是師父又是徒弟,可謂風光無限,三年後,沒有李承牡和她唇槍舌戰,竺師師死後竺自珍也沉默了很多,她隻有孤零零的坐在座位上。
不多時,一個穿著紅衣的身影在她旁邊坐下:“阿冰,好久不見。”
“嵐姐兒。”公孫冰和月槐嵐打了個招呼。
“離開大興也有些年頭了,倒是多了些生麵孔。”月槐嵐很自來熟地為自己斟上一杯酒,“前些日子,無華那孩子應該給你們添了不少麻煩。”
“嵐姐兒不能這麼說,無華已經長大了,早就能夠獨當一麵了。”公孫冰笑笑。
“唉,我們這些做娘的,總覺得孩子是長不大的。”月槐嵐歎了一口氣,輕輕勾起耳邊掛下來的一縷發絲,公孫冰注意到,她的鬢角已經有了白發。
都不年輕了啊。
兩人正聊著,就聽園外一陣沸騰:“狀元來了,楊狀元來了!”
隻見辛溫平穿著那一身桔梗紫的衣袍,頭發高高豎起,鬢邊簪了兩朵盛放的鳶尾花。她膚白如雪,五官玲瓏精致,狐狸一樣漂亮的眼睛垂著長長的眼睫,頎長的脖頸上,掛著一把看著價格不菲的翡翠長生鎖。她身形高挑,身材勻稱,再有這一身紫袍襯托,真宛如天神下凡。
這曲江園中,早有些男子看直了眼。竺自珍這個老色鬼也不例外,隻是有些褻瀆意味的目光在對上那雙狐狸眼時,他忽然打了個冷顫。
見鬼,這小女子,怎麼眼睛和太祖一模一樣?他越看越覺得這狀元生得眼熟,直到程思威引著辛兆進園,竺自珍忽然一個激靈坐直了身子。
三呼萬歲之後,竺自珍小聲問許無患:“我怎麼覺得這小狀元生得和聖人有幾分相像?”
他不關心後宅女子,自然也沒有關注過辛溫如。但辛溫平和辛兆畢竟是親生父女,拆開來看沒覺得有什麼,兩個人站到一起時,卻讓人覺得很是相像。何況剛剛這小女子看他的那一眼,簡直和太祖一模一樣!他做太祖的臣子這麼多年,對這個眼神幾乎形成了刻在骨子裡的記憶:每當太祖用這個眼神看什麼人時,說明這人很快就要死了。
那個眼神甚至讓竺自珍沒法對辛溫平產生厭惡,而是一種刻骨的畏懼。她明明隻是個寒門,身上為何會有這股上位者的氣勢?
這話若是讓辛溫平聽見,辛溫平定會說,那是康夫子教得好。河曲書院三年,對於辛溫平的改變,說是脫胎換骨也不為過。
但若是辛兆聽見,難免沾沾自喜:他是真龍天子,他的孩子,自然天生就有龍子神氣。
曲江宴的主角是新科進士們,並非聖人,因此聖人說了點場麵話後就去了後麵的水榭“休息”,公孫冰等人負責帶動這些學子。先是月槐嵐和姚靖仇二位武將先後與新科武狀元過了兩招,打得眾人紛紛叫好。
這新科武狀元名叫唐陳,父親是李派的一個小官,在嶺南道做督軍。唐陳今年二十一歲,摘了這個武狀元,本以為可以大出風頭,誰料偏偏遇著個連中三元的楊溫平——還是個女子!他原本對文官就有偏見,女子更是,方才和月槐嵐過招時又被壓著打了兩下,雖然能感受到月槐嵐明顯沒有用力——讓他更難堪了。他心裡窩著火,正看見這文狀元站在一旁津津有味地看著,腰間還彆著一把看著很是普通的劍。唐陳忽然開口道:“我看楊狀元身上還有佩劍,莫不也是習武之人?唐某倒是好奇,這文狀元的武藝,是什麼水平。”
辛溫平被人突然發難,倒也不惱,畢竟,這唐陳要是來和她對挑,那可是踢到鐵板了。辛溫平微微一笑,好心提醒:“唐狀元說笑了,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小山習武隻為防身,儘是些簡單的招式。不比唐狀元舞劍好看。”
這話一出口,唐陳的臉色一下子難看了。
什麼叫舞劍?他方才是實打實地在和二位司馬比武,辛溫平這不是明擺著在說他是花架子麼?唐陳皮笑肉不笑道:“我們這些習武之人確實不如你們這些文官會講話,但唐某隻是技癢,好切磋罷了。若是楊狀元實在不願,唐某也不強人所難。”
辛溫平卻沒立刻回答,而是看見人群之中公孫冰點了點頭,她才從一旁的宦官手裡接過木劍,道:“那便不吝賜教了。”
“陛下,那唐陳刁難二皇女呢!”今日程思威和辛兆一起進園時,眼尖地看見了掛在辛溫平脖子上的那翡翠長生鎖,正是和昨夜聖人要他取來的是一樣的雕工!
辛兆自然也看見了,如今,他幾乎可以確信,那就是他的女兒。辛兆擺了擺手道:“她既然應下了,應當是有幾分本事的。朕倒是好奇,朕的龍兒還有多少驚喜要給朕。”
辛兆現在的情況就是,本來看著自己的孩子接連死去,唯一一個活著的還看起來不太聰明,忽然冒出來一個優秀到讓所有人都誇讚的親閨女兒,能文能武,還頗有治國之才。辛兆怎麼不驚喜?隻可惜……
隻可惜不是個兒子。
但沒關係,若是辛溫平足夠優秀,以後,可以讓她為她的弟弟輔政,做攝政長公主啊。辛兆在內心安慰自己道。
而曲江園中,辛溫平已經快速地出劍了。
她身形一動,月槐嵐就頗有興致地眯起了眼睛:“哦?有意思。”
她是月家槍法的創造者,沒有人比她更熟悉這套槍法。月家槍法分為六式:風影遊蹤、穿林破葉、靈貓戲蝶、撥草尋蛇、針雨霧絲、回風掃晴。這六式是她根據西南山林作戰的特性,創造出的一種以基礎槍法結合章家踏雁式步法的靈動武學,出槍收槍的速度都極快,且除了靈貓戲蝶一式有防守之意,其餘五式皆為殺招,不求華麗,而求一擊斃命。
因為,這是真正在戰場上磨練過的武學。
而辛溫平的劍法,竟然隱隱有著月家槍的神韻。隻見她手中木劍如遊龍般上下翻飛,每一劍都蘊含著無儘的威勢和變化。那獨特的招式套路,如西南山林的急雨一般嘈嘈切切,錯綜複雜、變化萬千。月槐嵐甚至能看出,用劍者是如何將這槍法一步一步改成如今的劍法,而其中以快速掃槍為基礎的撥草尋蛇,也被改成了更適合輕劍的動作。
麵對如此淩厲的攻勢,唐陳漸漸感到力不從心。當辛溫平將六式劍法施展完畢時,唐陳已然應接不暇、左支右絀。然而就在此時,一直處於上風的辛溫平卻突然變招。原本已準備使出“針雨霧絲”的她,手腕猛地一抖,劍勢忽然停頓,旋即劍隨心動,無骨之蛇一般纏上唐陳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