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菀之和焚琴二人回到大興,去冬官署要找竇漪給村塾的圖紙蓋章,還沒有走到左司空的書房,就看見郭濤的夫人眼圈紅紅地從書房裡出來,陸虹笙也滿臉難過地跟在她身邊。見到楊菀之,郭夫人強打起精神同她點了點頭,陸虹笙也不像往常一樣笑臉相迎,而是有些勉強道:“菀菀,你今日怎麼回大興了?”
“雲頭村那邊基本安排妥當,我有圖紙來找竇大人蓋章。”看見郭夫人那副模樣,楊菀之心中有些不好的猜測,“郭大人……?”
“郭大人殉職了。”陸虹笙垂頭。
郭夫人聽見陸虹笙這麼說,嗷地一聲又哭了出來。
“怎會……”楊菀之一時有些難以接受。儘管這不是她第一次在工作中麵對同僚的死彆,可每次發生這樣的事情,心裡還是會難過。尤其郭濤算是她來大興以後認識的第一個同僚。
“你先去找竇大人簽章吧。”陸虹笙輕輕拍了拍郭夫人的後背,“我安慰一下嫂嫂。”
“嗯。”此時在郭夫人麵前再聊這個,隻會讓她更難過,楊菀之隻能道一聲“節哀”,快步走向書房。竇漪見楊菀之來了,也有些意外,他麵帶疲倦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半個月多月沒見,他好像一下子老了很多。
再看楊菀之,也是眼底泛著烏青。
他問道:“雲頭村可還好?”
楊菀之彙報道:“如今雲頭村有居民四百六十六人,死難者二百九十七人,在明宮抽調雲頭村工役一百人,餘下一百九十七人已經離村,可能在大興城內或者彆的地方。兩百三十二戶村房災後存留十七戶,如今村中有九十五戶人家……”
竇漪看著楊菀之交上來的公文,點了點頭。
雲頭村的受災程度雖然嚴重,但不是最重的。所以這段時間,楊菀之能把雲頭村災後重建一手操持起來,也是不容易。
彙報完數據,楊菀之將村塾一事和竇漪說了,同時遞上了自己畫的圖紙。竇漪一張一張細細看去,點了點頭:“雖然在我看來還有些需要修改打磨的地方,但還是要誇獎你一句:你的圖紙很不錯。”
“竇大人,還有哪裡需要改動?”楊菀之聞言,微微向前傾了傾身子。
竇漪卻在圖紙上蓋下了章:“無傷大雅,雲頭村搶修之事不能拖太久,這村塾結構沒有問題,房屋的布局和比例其實還可以推敲。”
竇漪說著,在圖紙上用朱筆寫下一行字:窗牖向下一寸。
他將圖紙遞給楊菀之:“你拿去吧。”
“多謝大人。”
竇漪看著楊菀之同樣滿是疲態的臉,像是長輩一樣,囑托道:“菀菀,你多注意休息。雲頭村那邊已經步入正軌,如今天氣放晴,我會再加派人手過去,不要把自己弄得那麼辛苦。”
“大人,您也是。”楊菀之看著眼前的竇漪,心中不禁湧起一股感慨。
竇漪今年四十八歲,但看上去卻宛如一個年過六旬之人。他那原本烏黑亮麗的頭發,如今早已變得花白不堪,額前官帽下露出的幾縷發絲更是如霜染一般。他的麵龐也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取而代之的是滿臉的皺紋和鬆弛的皮膚。尤其是那雙眼睛下方,兩個大大的烏青色眼袋如同兩隻沉甸甸的包袱,鬆垮垮地掛在臉頰,仿佛隨時都會掉落下來。
竇漪歎了一口氣:“你方才過來的時候應該也已經知道了。”
“嗯。”
書房內的氣氛一時低落了下去。
楊菀之所在的雲頭村在大興城西,而郭濤負責的村子在東郊外,所以這些日子楊菀之也不知道郭濤究竟發生了什麼。
竇漪歎了一口氣,緩緩開口,聲音有些沙啞,有些無力:“我也是今天早上才知道的消息,人已經走了三天了。過勞。”
楊菀之有些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從鼻腔裡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
“報喪的人是連著他的屍首一起帶回來的,他老家在山南道,冬官署給他備了一口棺材,他夫人和孩子七日後扶靈回鄉。你若是有心,屆時回來送送吧,畢竟同僚一場。”
“是,是要送送他。”楊菀之有些恍惚,她好像還能看見郭濤坐在她的對麵,頭發一絲不苟地裹進襆頭裡,大馬金刀地岔開腿坐在小板凳上,一股匪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