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雲觀外,草長鶯飛,王文珍和雪鳶主仆二人背著輕簡的行囊,站在觀前對觀主行禮。
王文珍微微一拜:“玉荊謝過觀主,謝過諸位道友這些日子幫扶玉荊。”
玉荊,是她進入靜雲觀以後的道號。
“不必如此。”觀主眉目慈祥,輕輕將她扶起,“你本就塵緣未了,祖母病重,你自是要回去的。”
“就此彆過!”王文珍並無太多留戀地轉身,步履輕快地下山,倒是雪鳶有些戀戀不舍地回頭看了一眼生活了三年的地方。靜雲觀清淨,平日跟著道長們苦修,觀裡除了香客沒有男子,一群女人生活在一起,倒是分外和諧。
比起上山時的一身素服,下山時,王文珍的背上多了一把劍。
她爹是武將,小時候她也隨著爹和哥哥一起習武練劍,可惜天賦平平,自己也沒有那麼認真努力,所以沒有能成為月家姊妹倆那樣的武將。後來漸漸長大了些,十五歲時在手帕交家中辦的春日宴上,彆的小娘子都彈琴作畫,隻有她拿著劍跳了一支破陣舞,滿座皆驚。她因為自己和彆人不一樣而倍感自豪。
王文珍曾經以為自己會活成的是如今月霜雙的模樣,可她從未想過,自己到頭來還是父親的犧牲品。
她會跳破陣舞也好,怎樣都好,始終都是父親捧在手心可以拿出去向彆人炫耀的金絲雀,珍寶,說到頭來,還是個物件。她本以為自己倒黴的一生就這樣了。
公主和公孫司徒給她指了一條明路。
從前愛笑的、明珠一樣的王文珍已經死了,如今的王文珍,穿著一身道袍,背一把長劍,一雙眼睛古井無波,隻有山風吹動她的發絲時,才顯出一絲紅塵中人的氣息。
在山上時,王文珍每日也做活,然後讀書、練武,如今身子骨好得很,下山時腿腳也輕快,倒是雪鳶氣喘籲籲的,讓自家小姐停下來等了好幾次。
山下,已經有一輛馬車在等著王文珍。
王文珍掀開車簾,就看見了車內那個宛若神明的少女。少女繡眉微斂,上挑的鳳眼被描畫在一張冷肅的麵容之上。上次見她還是三年以前,王文珍剛剛入觀,那時的辛溫平還隻是個很有氣勢的公主。而現在,麵前的少女麵容和書中掌管刑殺的西王母逐漸重合,身上竟然有一種上位者的壓迫感。
王文珍連忙行禮:“民女王文珍,見過公主。”
“上車吧,我送你一程。”辛溫平隻抬眼看了她一眼。
“謝公主。”王文珍見狀就要上車,隻是剛踏進車廂,還未坐定,辛溫平竟然一指向她死穴戳來。身體下意識的反應比腦子更快,王文珍伸手一擋,四兩撥千斤,將辛溫平的手輕輕撥開。
王文珍在靜雲觀中除了練習自己家的劍法,還跟著觀中坤道學了太極。
“不錯。”辛溫平點評道。
意識到方才公主在試探她,王文珍一麵鬆了一口氣,一麵又暗暗心驚:她本以為齊光公主隻是頗有政治頭腦,沒想到武功竟然如此之高,方才那試探性的一指,若不是自己這三年苦練,怕是根本躲不過。而她剛剛卸力時也明顯感覺到,這不是公主全部的實力。
“民女本以為自己要在這靜雲觀中青燈古佛、了此殘生,是殿下和左司徒大人給了民女一個重生的機會,民女定將結草銜環,報公主之大恩。”王文珍情真意切,望向辛溫平的眼神裡滿是感激。
辛溫平卻搖了搖頭:“這是你爭來的,你應得。”
“但若是沒有公主給民女這個機會,民女也無法離開靜雲觀。”王文珍對辛溫平的感謝是半點都不攙假的。靜雲觀中隻有她一個守節的,不是因為沒有旁人。靜雲觀是坤道觀,太祖的後宮的那些郎君們現在都還在元陵和感業寺呢!這若是沒有得了恩典,定是要守到白頭。
此次雪災,辛溫平也替王恩向父皇邀了功。加之王榮年前在和渤海國的小摩擦中占了上風,王恩本就覺得王文珍年紀輕輕在靜雲觀蹉跎一生頗為可惜,辛溫平略一提點,王恩便順勢上書,隻道自己老母年事已高,如今重病纏身,思念王文珍這個孫女,希望能放王文珍回鄉探望。辛兆這幾日頭痛得厲害,根本沒法批折子,辛溫平隻是輕描淡寫地提了一嘴,辛兆看都沒看,隻是擺了擺手。三年過去,他早就忘了世上還有個王文珍。
況且當年王文珍腳都沒踏進東宮的門,如今辛兆也不想與王恩王榮結怨,此事就這樣輕輕放下了。
“我不過是看不得有人再因為我那個嫡親哥哥受苦罷了。”辛溫平搖了搖頭,“你此次回鄉,公孫司徒已經托月司馬為你寫了舉薦信。這信,用不用,何時用,用在何處,都全憑你意思。我們隻能幫你到這裡了。”
辛溫平需要一個她能掌控的人去把持河北道,但她不會把飯毫無保留地喂給王文珍。以王文珍現在的本事,她吃不下公孫冰當年給她畫的餅。但辛溫平也有預感,辛兆現在的身體撐不了幾年,她要加緊布局。將王文珍放回河北道,必要的時候,可以牽製王榮,不說能夠讓太原王氏為她所用,至少,不要落井下石。所以,王文珍未來若是能給自己闖出一片天地,那是意外之喜。即便不能,也是她們牽製王榮的一枚棋。
辛溫平的馬車將王文珍一路送到王家在大興城外的莊園,王文珍主仆在這裡休整幾日就要回鄉。回城的路上,辛溫平閉目,腦海中,辛周的地圖在眼前展開,形成一塊沙盤。
西北,李承牡和姚靖仇都很危險。若李承牡反,姚靖仇可能會先歸順,等到聯手擠掉辛氏,再兩方割據。東北,太原王氏一手把持河北道和朔方軍,雖看不出有反心,但天下一亂,必會順勢割據。江南烏家、嶺南雲家,都不是善茬。
西南,月家軍不能輕易進京勤王。雖然世人都以為和吐蕃的戰爭已經結束,但如今的那位讚普並不是善茬,西北軍和西南軍全都傾巢而出湧入中原,若辛溫平是那位讚普,此時必會借機出兵,分彆向東向北直擊益州和安西都護府,將西部蠶食殆儘。何況月家軍威懾的不止吐蕃。南詔、黔中道的地方土司,都是被月家軍打得服服帖帖,才會歸順臣服。在百族聚居的西南,月家軍就是那根定海神針。
這也是為什麼辛溫平格外重視河北道的原因。
九姓十三家中,宇文氏、賀蘭氏、駱氏與辛氏是姻親;蕭氏、厲氏和琅玡王氏一直處於相對中立的地位;許氏之中許知遠和許無患父子立場相左,是不穩定因素;竺氏有另起爐灶之野心但手中無兵權;西涼王氏是親許派,辛溫平暫時不打算拉攏;太原王氏如今籠絡了王文珍,和王恩的關係也還不錯;武川姚氏和雍州姚氏一直在打擂台,辛溫平其實根想拉攏武川姚氏,但雍州姚氏早就將她和姚慎身可能會有婚約的事情“秘密”地炫耀了好久,辛溫平此時再去拉攏姚靖仇,顯然已經沒有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