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著大興城難捱的五月又到了,暑熱已經席卷了大街小巷。楊菀之和焚琴二人搬著竹編的躺椅躺在院子裡的枇杷樹下乘涼。這枇杷樹是楊菀之剛搬來的時候栽的,至今已庭庭如蓋。即便如此,還是很熱。焚琴早上出去摘蓮蓬的時候順便也摘了荷葉,本來說給楊菀之做荷葉稀飯,這會兒卻被焚琴蓋在臉上遮擋從樹葉間透下來的陽光。
楊菀之懶洋洋地窩在竹椅上剝蓮蓬。這會兒的蓮蓬嫩生生的,吃在嘴裡汁多不說,蓮心還沒苦味,甜甜的。就是這大興的蓮蓬沒有江南的飽滿,倒是遺憾。
焚琴的聲音從荷葉下麵傳來:“大人,我好想吃酥山啊。”
這酥山是沿著商道傳來中原的吃法,焚琴跟著楊菀之在公主府中吃過一次,做法並不複雜——將冰塊搗碎堆成山狀,再往上淋上奶酪、酥油、蜜糖,插上鮮花作為裝飾。隻是大興的冰很貴,食用冰更是,尋常百姓吃不起。
楊菀之幽幽看了一眼焚琴,道:“想吃就自己去買。”
“宋記甜水鋪的酥山一碗就要賣二百文!”焚琴大呼,“我哪吃得起!”
“你吃不起,我也吃不起。”楊菀之一邊晃蕩著搖椅,一邊往嘴裡塞剝好的蓮子。雖說現在她一個月已經漲到了十兩銀子,但二百文一碗的酥山還是會讓她心疼。
不過這天氣確實是熱得難受,大興就像是個大火爐,年年夏天都這樣。
但她自己也會貪涼,隻道:“過兩日宮裡就會給官員發冰了,再忍忍。”
“嗚嗚……”焚琴熱得難受。
“要不晚上去公主府,蹭一口槐葉冷淘?”
焚琴垂死病中驚坐起,立馬舉雙手雙腳讚同:“我們現在就去吧,槐葉冷淘怪麻煩的,免得晚上吩咐廚房做不過來。”
槐葉冷淘也是從宮中流出來的美食,隻不過原料便宜,所以很是親民,也是朝廷的公廚夏日很愛做的朝食。采青槐嫩葉搗汁和入麵粉,做成細麵條,煮熟後放入冰水中浸漂,其色鮮碧,然後撈起,以熟油澆拌,放入井中或冰窖中冷藏。食用時再加佐料調味,成為令人爽心適口的消暑佳食。辛周官員的福利很好,九品以上的官員都可以享受公廚的食物,不同品級官員的份例有所不同,但這槐葉冷淘是人人都能吃到的,因此格外受推崇。
今日楊菀之難得休息,如今天氣太熱,原本隻想在家發發呆、看看書,但若是去公主府玩會兒也不錯。楊菀之的官邸到公主府騎馬不過兩刻鐘,楊四見楊菀之二人來了,很是高興,要拉著她二人去水榭裡吃西瓜。
這西瓜原本是回紇人貢來宮中的貢果,但如今因為和突厥、波斯的通商,這西瓜已經不算什麼稀罕瓜果了,大興周圍也有不少果農在種,大興的果農種出來的瓜便宜,二十文就能買一整個兒。隻是公主府裡的西瓜還是從隴右道一帶運來的,比大興的瓜要甜上許多。西瓜被用冰水鎮過,一口下去,身上的熱氣全都消了。焚琴一麵感動得仰天長歎,一麵大口吃瓜。
楊菀之也愛吃這個,之前夏日在營造上時最喜歡的就是坐在烈日下啃上一口西瓜,一天的汗水都被這一口汁水飽滿的瓜果抵消了。但公主府裡的西瓜比營造上斯文,都被廚子切成了四四方方的小塊,用銀叉插著吃,一口一個,也不會把衣服弄臟。
“平兒不在府上?”楊菀之問道。
“公主陪錢郎君出門了。”楊四如實回答,“這些日子一直在忙著遷宮的事情,今天難得落得休沐日,公主說要和錢郎君一起看看布莊和茶樓的生意——順便躲一下姚駙馬和章郎君。”
後半句,楊四刻意壓低了聲音。不過這水榭裡就她們三人,也沒什麼必要,重在營造一個氛圍。
楊菀之挑了挑眉,焚琴倒是八卦道:“又打起來了?”
“唉。”楊四作為公主府的管事也頭疼,“怎麼不算呢?家裡的錢都是錢郎君在管著,姚駙馬也是個會看眼色的,不找他麻煩,就隻能拿章郎君出氣,說他每日就在府中做廢人、吃白飯,有失男兒風範。”
姚慎身也是憋屈,本以為跟公主情投意合,沒想到自己成了買一送二。就連洞房花燭夜,辛溫平都是在書房過的——也怪不得彆人,誰叫他又一時上頭,喝了個斷片呢?偏偏三人的婚都是聖人賜的,姚家人好言相勸,至少另外兩個都是小的,他忍了。
錢星梵入了公主府,布莊算是他帶到公主府的產業,因為他擅長這個,辛溫平就把自己在抱月茶樓的事情也全都交給了錢星梵。府中大小開支,錢星梵也一應負責。原本姚慎身對錢星梵橫豎看不順眼,但等到十兩銀子的月錢發到他手上時,姚慎身閉嘴了。
他知道,公主府的錢,現在都是錢星梵在賺。
彆的男子成親以後都賺錢養家,姚慎身朝廷的月俸自己拿著不說,還能從家裡拿零花錢。天官署的同僚都勸他,忍一時吃飽喝足,退一步衣食無憂。但姚慎身原本以為自己和辛溫平成親以後隻要自己開口,升職不說,至少能從天官署調去他想去的秋官署大施拳腳,結果這個女人床上柔情蜜意,下了床翻臉不認人,皮笑肉不笑地說天官署挺好,還叫他散了職彆亂跑,老老實實回公主府待著。姚慎身憋屈得不行,前日辛溫平來他房中時他說自己當值太累,沒心情,結果辛溫平果斷起身:“那你好好休息,正好阿舟今日說想我了。”姚慎身算是明白每次他爹跑去小妾房中尋歡作樂時為什麼他娘要氣得在屋子裡砸杯子了——他也想!
姚慎身昨日朝食的時候湊到他叔旁邊吐苦水,誰知他叔叔的親兒子、也是他堂弟,去年科舉名落孫山,但二人成婚後就被辛溫平召進了公主府做幕僚,雍州姚氏也有不少有才乾的子女得了辛溫平的提拔。彆說姚慎身隻是被辛溫平按在原職,哪怕辛溫平今天就讓姚慎身從天官署滾蛋,姚家人也不會放半個屁。叔叔一番和事佬式的好言相勸,勸得姚慎身心如死灰。
本來前一晚因為辛溫平去了章雲舟房中,姚慎身就頗為不爽,散值以後本想約同僚去喝酒,卻聽見同僚在背後笑話他和彆的男人共侍一妻,姚慎身鬱悶得想死,一個人又跑出去喝了個爛醉,回家的時候沒看清路,一腳踩到了章雲舟養的哈巴狗,被咬了一口。新仇舊怨,一下子都在這隻狗身上了,姚慎身一腳把狗踢開,氣呼呼地回了房。也是那哈巴狗命短,竟然被姚慎身踢到了假山石頭上,撞死了。
講到這裡,楊四長歎一口氣,攤了攤手:“那哈巴狗章郎君喜歡得不得了,天涼快時晚上都要抱上床睡覺的,也就是現在天氣熱,那狗抱不住,才會由著它在外麵跑。章郎君早上哭得都岔氣了,要姚駙馬給哈巴狗償命。”
“姚慎身!你、你殺我的雪奴,我和你勢不兩立,不共戴天!”章雲舟抱著哈巴狗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姚慎身也很無奈:“我又不是故意的,我怎麼知道一腳它就死了?是它先擋在我路上的,我還沒說它差點把我絆死呢!”
“你!明明是你自己不聽妻主的教訓,自己跑出去喝酒喝個爛醉,還害死了我的雪奴,你還覺得自己有理嗎?”
“不就是一隻狗嗎,死了就死了,大不了我賠你一隻。”
“不就是一隻狗?”章雲舟氣得要發瘋了,“我養雪奴養了一年,他一出生就抱給我了,他就是我的孩子!姚慎身,你沒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