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揚而歡快的笛聲穿透厚厚的石壁,伴隨著節奏鮮明的整齊鼓點,回蕩在漆黑的石室。修洛特坐起身側耳傾聽,小青蛇也隨著他的動作而搖搖晃晃,隱約間和著一陣陣古樸的祭司吟唱。
過了一陣,小青蛇敏捷的從他胸前劃過,涼涼的尾巴掃過他的脖頸,飄忽間消失不見。修洛特便抬頭望向門口的方向。果然,片刻後,石門隆隆的打開。
微弱的燭光下,長者向他點了點頭。他看了一眼地麵上,微光的淡黃色藥劑,又看了一眼完好無損的少年,隨即轉身而去。修洛特迅捷的站起,跟在長者身後。衛隊長輕鬆的發力,把厚重的石門合攏。三人便往宮殿的頂端而去。
許久未行動,修洛特有些步伐不穩。好在長者走的很慢,慢到悅耳的笛聲已經轉折過十首不同的旋律,跳動的鼓聲中夾雜起響亮的銅鑼,音樂中還有清脆的銅鈴。他逐漸聽到高亢的吟唱,萬千的歌聲,還有數以十萬計的沸騰歡呼。
最後,修洛特終於來到宮殿的頂端,站在開闊的窗口。他先是微微閉目適應,接著睜眼俯視從大神廟的神殿往下,眼前已經是無限的光明,歡樂沸騰的海洋!
修洛特從六十米的高處向下望去,在耀眼的陽光下,是十多平方公裡的都城,三十萬慶祝的人群。最外圍的特斯科科的湖邊,已經停靠著無數的小舟,數以萬計的村民盛裝打扮,從數十裡外而來。青年的男女穿著鮮豔的服裝,富庶的家庭揮舞著神靈的旗幟,載歌載舞,在村莊祭司們的引領下,漸漸往城市中心彙聚。
“尊敬的國王阿維特將在今日即位,新的太陽庇佑著墨西加的子民,慶祝吧!歡呼吧!這是神與人的節日!”祭司們高聲唱誦著,一路前行。
而隨著人群移動,修洛特的目光,就來到靠裡的都城社區。在那裡,儀式已經開始。
都城南北近百個社區,同時在神堂中開始祈禱儀式。鬆香和檀香繚繞在整個都城。祭司們在神堂外架起神台,吟唱著,跳起祭祀的舞蹈。社區的居民們則聚集成圈,擺手跳步,放聲歌唱,祈禱守護神的庇佑,祈禱來年的豐收。
熱情的青年男女們就在圈中交擊起舞。他們帶著一串串的清脆的石頭、美麗的貝殼、或者精致的銅鈴。他們在快樂的舞動中不斷相互碰撞身體,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音。而伴隨著集體舞蹈的,還有大膽交錯的目光,自信展示的身軀。不時有青年吟誦起即興的詩歌,獻給麵前的女孩。
“我的心靈渴望著花朵的滋潤,我忍受著音樂的痛苦,我的心中隻有神靈與你!”一位青年大膽的握住心儀女孩的手,獻上最美麗的貝殼。
圍觀的人群一陣讚美。女孩微微低頭,抽回自己的手。悄悄指了指天上的太陽,比劃了一個落下的手勢,然後又指了指湖邊的小船。青年就激動的點頭,繞著女孩熱烈舞蹈。周圍又是一陣哄笑。這是平民的樂章。
修洛特震撼失神。他繼續看向美麗的都城內區。在首都的中心廣場和周邊的貴族庭院中,正表演著更為專業的音樂、舞蹈、戲劇和詩歌。
貴族和武士們搭建起自己家族的石台,在石台上竭儘所能的放上昂貴的玉石珠寶,鮮豔的羽毛貝殼,閃爍的金銀飾品,還有華美的服裝羽扇,以及威嚴的武器盾牌。當然,還有香味濃鬱的鮮花,這是獻給神靈的祝福。
專業的樂隊和舞者就在石台周邊演奏。最受歡迎的樂器是歡快悠揚的笛子,單管笛子已經開始應用五分音符,而雙管和三管笛子中甚至有16個調整音調。笛聲時而飛揚在天際,時而低旋在腳下,卻始終纏繞在心頭。貴族的少女們就在優美的旋律中翩翩起舞,裙角飛揚,清婉的歌聲與笛聲合奏。
“我是一隻蹦跳的紅雀,清啼出圓滿的音符,恰似畫眉鳥的歌喉,等待你俯身的一吻。”這是貴族的樂章。
稍稍往外,經驗的樂師拿起橡膠的木棍,時而敲打著特普萊茲特利,實心的木鑼砰砰砰,然後又換成休休特爾,空心的木鼓咚咚咚。和著這鮮明的節奏,武士們便跳起激昂的戰舞,揮動金玉裝飾的無鋒戰棍,旋轉貝殼壘砌的華麗盾牌,慷慨的歌頌著戰爭與死亡。
“武士當如落花,用鮮血澆灌泥土,把靈魂升入神國!”這是武士的樂章。
而在地位最高的上首,專業的演員們表演著歌頌神靈的戲劇,吟誦著一首首優美的詩歌。女仆們就隻穿著節省布料的短衣,曼妙的在演員周圍伴舞。地位尊貴的家長和長輩在周圍端坐旁觀。
他們穿戴著玉石和羽毛的鬥篷,淺淺斟酌著龍舌蘭和果酒,吃著各種精致的小食,包括玉米薄餅,甜馬鈴薯、烤魚塊、熏肉乾、生番茄、南瓜籽、烤水藻、烤蠕蟲,還有鮮美昂貴的螞蟻蛋。有時興致高昂,長輩們也會親自下場,一曲翩然舞蹈,然後吟誦一首詩歌,換來眾人的喝彩。
“神靈的目光注視著先祖。祂說,墨西加人,從湖到湖,從山到山,這是你們的家園,你們的土地,你們的國!”這是祭司的樂章。
修洛特迷醉於絢爛美麗的慶祝。而當他的目光再次往內,眼前便是另一種血色的神聖。
在神殿區的圍牆內,同樣是密集的人群。這些人受邀而來,穿著最正式的服飾,參與大神廟上的加冕典禮。
在靠外的位置,是外國的商人,佩戴著各種奇異的飾品。然後是身份高貴的詩人,優秀的神廟工匠,墨西加的軍情商人,高級的精銳武士,和社區的民眾代表。他們大多佩戴著花環,披著正式場合的披風,興奮而喜悅的大聲交流,注視著激烈進行的祭祀球賽。
而在靠裡的位置,大小貴族們盤腿坐在精美的織羽布毯上,身穿鮮豔的鬥篷,頭戴綻放的翎羽。他們小聲的議論交流,在仆人和奴隸的侍奉下,注視著神廟的儀式,也觀賞著角落的球賽。
神殿區的四個角落有石質的大球場,半修築在地下,四五米深度,袒露頂端供人旁觀,形似一個規整的石坑。每個球場有兩隊20人的奧托米俘虜,他們進行著激烈的擊球比賽,爭奪著橡膠貫注的實心球。
按照正式比賽的要求,隻穿短衣的俘虜們各占據數十米的半場,用髖部擊球來往,兩邊回合製交替。一旦對手二次觸球,或者對手回球出界,便會得分。有祭司專門記錄雙方的分數。通常球賽會進行兩個小時之久,直到雙方精疲力竭,無法提供更加激情的比賽,祭司就會宣判勝利。
與瑪雅人的儀式不同,阿茲特克球賽的勝者將獲得榮譽與財富,敗者將獻給神靈。祭祀球賽本身的寓意,是守護神與他邪惡的兄弟姐妹們,不死不休的鬥爭。祭祀球賽也是後世創作“魁地奇”比賽的靈感來源。
修洛特正注視中,突然西北的角落傳來震天的歡呼。他轉目注視,一個強壯的奧托米俘虜把重達五斤的橡膠球重重的擊打過去。實心球帶著呼嘯,正正的砸在對麵年輕俘虜的臉上。他瞬間口鼻流血,麵骨微凹,抽搐著倒下。旁邊還倒著另外兩個胸部骨折的同伴。看來,對麵的奧托米球隊要用這種方式獲得勝利。
祭司裁判高聲的宣布分數,強壯的奧托米俘虜再次得分!
圍觀的歡呼聲再次響起。對麵便上來一個精悍的年老武士俘虜。他目光沉肅,貼著牆壁,反複用手臂比量,終於一個側身,髖部大力擊球。橡膠球劃過一個異常精準的弧度,將將劃過四米高度的牆麵,穿過一個異常狹小的圓環。
震天的歡呼聲比任何一次都要響亮,甚至吸引了大神廟下武士們的目光,這是絕殺,數個月難得一見的絕殺!祭司裁判激昂的高聲宣判,勝利者於是被披上五彩的披風,在武士們的押送下送往城外釋放。而失敗者則被繩索綁住手腳,送上四周小神廟的祭台。
那名強壯的奧托米俘虜不甘的咆哮反抗,隨即被維持秩序的美洲虎戰士一個靈巧的棍擊,便捂著腹部倒地。祭司裁判皺了皺眉,掏出一個小陶罐,往強壯俘虜的口中灌了幾口。很快,那俘虜便癡笑著,順從的被帶上塔頂,接著以另一種形式滾下,劃出血色的長長痕跡。
小神廟的獻祭者沒有通報姓名的優待,他便毫無聲息的死去。接著,在觀眾的歡呼中,下一場祭祀球賽再次開始。
而在大神廟下,貴族戰團們排著整齊的隊伍,雄壯的獻舞在神靈之前。一千凶悍的美洲虎戰士,佩戴著清脆交鳴的虎牙獸骨,為戰神獻上戰舞。一千華麗的雄鷹戰士,披掛著鮮豔晃動的五彩羽毛,為雨神獻上獸舞。
而在數十個大小神廟旁,祭司們點燃起悠遠的神香,整齊低沉的吟唱。修洛特側耳傾聽,這是歌頌守護神的詩歌。
“墨西加人的守護神升上天空,取代原初的太陽。祂與邪惡的月亮和黑夜搏鬥,吸取心臟和血液中的力量”
接著,在大神廟戰神殿的頂端,響起一句高亢渾厚的祭司吟唱“奧托潘城的貴族奧瓦德內爾去往戰神的國度!向他致敬!”
修洛特聞聲望去,便看到一具渾身藍色的屍體,從六十米高的大神廟戰神殿頂端滾落。神聖的液體從他胸口的大洞勃勃流淌,沿途飄灑而下,直到被神廟底部,月亮女神科約爾沙赫基的橫臥雕塑擋住。
在神話中,月亮女神帶領著象征黑夜的兄弟姐妹們,追殺祂們無端受孕的母親。而關鍵時刻,守護神維齊洛波奇特利從母親的腹中跳出,用揮舞的閃電棒,擊敗祂的兄弟姐妹們,把祂邪惡的姐姐殺死,切成數段防止複活。雕塑真實的反應了月亮女神死去的形態,也預示著祭品們接下來的命運。
從大神廟往下,漫長延伸著藍色的祭品隊伍。他們在全副武裝的戰爭祭司押送下,再次前進一步。今天的祭祀典禮上,戰神廟要獻祭365名奧托米的貴族,象征著哈布太陽曆一年的365天。每一天,太陽神都需要一名高貴族裔的鮮血和心臟,來維持世界的運轉。
在這個時代,在特拉卡埃勒爾的控製下,祭祀的規模並不大。儀式更強調祭祀過程的神聖性,和祭品血脈的高貴性,強調祭品質量,而非單純的擴大數量。絕大部分普通的俘虜都被投入到消耗巨大的基礎建設中。而瑪雅藍是天神的染料,象征著送往神國的祭品。
聽著熟悉的聲音,修洛特往高度平齊的戰神殿看去,正看到主持獻祭的總祭司克察爾。
克察爾羽袍神冠,正微笑著把手中的鮮活擲入火堆,獻祭給太陽神。接著下一個藍色的祭品到來。那是一個奧托米的年輕貴族,有著莽荒的紋麵。他挺直胸膛,堅毅的麵對著接下來的死亡。
“孩子,你叫什麼?”克察爾慈眉善目的微笑著。
“我是郊狼的子孫,帕姆斯的霍納斯梅克。郊狼的後代從不畏懼死亡,我會繼續在神國戰鬥!”霍納斯梅克昂然的回答。
“孩子,你很不錯。你會在神國和黑暗戰鬥四年。然後你的靈魂會落在凡間,化為珍奇的小鳥。你可以選擇成為蜂鳥、黃鸝、黃雀或者白蝴蝶,吮吸各種花朵的甘露。你希望變成什麼?”克察爾微笑的讚許著武士的勇氣。
霍納斯梅克微微眨了眨眼睛,回想起記憶中的美好,隨即帶上了笑容。
“我要變成白蝴蝶,在北方故鄉的山穀中舞蹈,采集她墳墓前的野花。”
“你會的!放心吧,孩子,很快你的願望就能實現!”克察爾親切的微笑著,如春風般安撫著年輕貴族的心靈。
雖然聽起來不可置信,但在阿茲特克人的信仰中,血火廝殺的武士和去往神國的祭品,都會飄蕩在天上,為太陽戰鬥四年。然後他們會落入凡塵,化為一切美好的事物,包括小鳥與鮮花。
接著,霍納斯梅克平躺在獻祭石上,露出胸膛的郊狼紋身。克察爾主刀,總祭司團的其他四人分彆抓住他的四肢,而烏格爾用微胖的大手箍住他的脖子。這也是總祭司團默認為六人的原因。
很快,古樸而鋒利的黑曜石匕首落下,郊狼紋身裂口了頭顱。克察爾的切割異常精準而快捷。霍納斯梅克隻是驟然的睜大了雙眼,劇烈而無力的抖動了幾下四肢,隨後就一動不動了。
克察爾隨即用右手高高的舉起跳動的鮮活,這個動作是讓戰神享用。他又用讚美的語調高聲吟誦。
“勇敢的帕姆斯的郊狼,霍納斯梅克去往戰神的國度!他將無畏的戰鬥四年,化為美麗的白蝴蝶,去采集北方漫山的野花!”
大神廟下一陣讚美的歡呼。這種讚譽是對祭品勇氣的認可,他保留了武士最美麗的風度!
然後,帕姆斯的心臟落入火焰,獻給太陽神。他的身軀滾落石階,落在月亮女神之前。他的鮮血則回歸大地。在墨西加人質樸的生死觀中,這是最完美的回歸。
“孩子,你叫什麼?”克察爾一如既往的微笑著,麵對下一位祭品。
“我是希羅特佩克的塔拉韋拉。我會坦然麵對死亡,但我的靈魂不會去往戰神的國度。原初之神奧梅特奧特爾一定會接引我!”塔拉韋拉麵容平靜,目光中滿是堅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