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洛特茫然失神,低聲自語。他很想立刻起身,去蒙特蘇馬宮尋找老師兼好友,把自己真誠的心意講明。身體卻又如同被土中精怪控製,坐下生根,竟然無法站起。
看著一時難以接受的修洛特,大祭司伸出一隻手,輕輕撫摸著他的頭發,另一隻手則握住了少年的手掌。
良久後,修洛特才長長歎息,再次麵露堅毅。
“祖父,阿維特吉利姆是如何與您商議的?”
大祭司平靜地看著少年,目光中帶著深藏的不舍。
“今日祭祀後,我們又商議了一次。雖然具體的細節還未確定,但已經定下大致的時間與地點
一兩年內,你會以王室繼承人的身份,分封外藩執掌一地,最遲二十歲和公主成婚。如無軍事召集,分封外藩時不可私自回歸。幾年後,隻要我去往神國,你就可以重返湖中都城。”
聽到這裡,修洛特再次麵露震驚。他看著祖父,用力的握緊對方的手,罕見的露出了幾許惶恐。
“祖父,你的身體”
大祭司溫和地笑了笑,再次揉了揉少年的頭發。
“我的孩子,你放心。這身老骨頭雖然已經不太利落,但是應該還能撐到你和公主成婚。那時候,我也可以放心地去見主神,重會先君”
接著,大祭司沒有停頓,認真的繼續講述。
“分封的地點我有過仔細的考量兩周前,吉利姆就問過我北方的希羅特佩克城如何,被我直接拒絕。
希羅特佩克邦離湖中都城隻有四五百裡,信使走水路隻要數日,附近都被都城緊緊控製在手中。那裡久經戰亂,早已經人煙稀少,田地荒蕪。它的東方是忠誠的瓦斯特克臣屬,西方是頑強的奧托米山民,更北方到處是桀驁不馴的犬裔,並沒什麼發展空間。
至於東方,我自然也不會讓你深入特拉斯卡拉人之後,在托托納克人的海岸城邦處立足,那裡太過凶險唯二的選擇便是南方和西方。
南方米斯特克人的土地雖然富庶,卻隻是苟安之地。那裡局勢複雜,當地部族相互勾連。雖然經曆聯盟數次討伐,但總是叛降不定。更南方的薩波特克人則更加不穩。
隻有西方的米肯卻之地,塔拉斯科人的領土,才是能夠成就大業的地方!塔拉斯科人的都城欽聰燦距離聯盟六七百裡,沒有直接的水路連接,聯盟鞭長莫及。
那裡有富庶的帕茨誇羅湖區,可以仿照聯盟,修建大規模的高產奇南帕;那裡有大量的露天銅礦,可以打製青銅裝備,訓練強大的軍團,也可以製作銅器發展貿易;那裡到處都是適合擴張的領土,西方和北方的特斯克人的聯盟鬆散軟弱,南方稍東的特拉帕尼克人同樣弱小無力
你不是一直對科利馬邦念念不忘嗎?從欽聰燦出發,西行七百裡,便是科利馬邦。如果征服了勒曼河最西南處的查帕拉湖區,從那裡南下,不過兩百多裡,就可以抵達科利馬邦的腹地。如果那裡真有什麼‘改變世界的大鐵礦’,這便是唯一征伐那裡的辦法。”
說到這裡,大祭司再次摸了摸修洛特的頭,語氣沉重,意味深長。
“我的孩子,遙遠意味著自治,湖區代表著人口,銅礦能變成武力,擴張便擁有未來!分封在米肯卻之地,你就有了經營的根基。如果數十年內國王仍在,你無法更進一步,統帥聯盟那麼,你便控製此地安坐,這樣後退一步,依然可以割據天下,等待時機!”
聽到科利馬邦,想到科利馬大鐵礦,修洛特精神一振。他收束了所有起伏的情感,專心致誌的沉思。片刻後,少年才沉聲詢問。
“分封在此處吉利姆難道不擔心,我們的家族未來在西方坐大,和聯盟離心?”
大祭司輕輕失笑,神色複雜地搖頭。
“我們本就是王室分支,又如何能與聯盟離心?最多不過與王室主支分立東西。一旦征服塔拉斯科,帕茨誇羅湖區距離都城七百裡之遠,信使來回接替奔跑,最快通訊也要二三十日。聯盟必須分封藩王,才能穩固當地。
而分封你在這遙遠之處,避免都城內的權力鬥爭,把繼承問題留待將來。對王室主支而言,這是一棍打死兩隻野兔,自然是願意的。
更何況,現在的塔拉斯科聯盟興盛無比,擁有足足五萬武士,能動員十萬民兵,還能征調附庸的特斯克人部族。想要完全征服這裡,便需要動員整個聯盟,以舉國之力進行西征。兩支王室、大小貴族、內外祭司、直屬和城邦的武士所有的力量都要動員起來。
我們需要負責北路軍。這一次也是要召集所有的支係貴族,拿出聖城的全部積累,動員祭司團的神廟武士,傾儘全力的出戰。這許諾的封地,是要用武士的鮮血來換的!”
說到最後,大祭司的話語裡滿是慷慨豪邁。他的眼中揚起自信的神采,如同回到了鬥誌昂揚的年輕歲月。然而,這年邁的身體已經無法支撐胸中的雄心壯誌。片刻後,他就弓下腰,用力的咳嗽起來。
修洛特連忙起身,幫大祭司揉搓胸背,順平氣息。然後少年端來杯水,讓祖父潤了潤喉嚨。
好一陣子,大祭司才聲音沙啞的發話。
“今天的新年祭祀很順利,規模浩大,震懾諸邦。看起來,今年各邦的貢品應該不會出問題。兩次祭祀後,聯盟的數萬軍團士氣正高。他們會繼續等待兩月。等到諸邦貢賦上繳完成,再決定征戰目標。
這一次,南方各邦隻要不出大的亂子,聯盟都會暫時放過。真正的西征會在秋收後開始。但到了四月份,直屬武士們就會大規模集結,威壓塔拉斯科人的邊境,逼迫他們動員戒備。從而消耗他們的糧食,破壞他們的春耕!
我們有萬頃奇南帕,可以在農耕時發動部分大軍,破壞各邦國的農業生產,這也是諸邦畏懼我們的原因。
我的孩子,到時候,你需要率領數千精銳,大部分水師,提前在北方勒曼河尋址紮下據點,反複襲擾塔拉斯科人的北方。如果水師能深入奎采奧湖,就可以完全破壞塔拉斯科人北部數邦的耕種,製造出數十萬流民,大量消耗他們的糧食和人口,削減他們的戰爭潛力!
這樣能讓北路軍秋後的征討更加容易,但是你要量力而行,尤其要依靠水師。”
聽到破壞春耕的計劃,修洛特默然點頭。奧托米人的慘烈再次浮現在他腦海中,少年微微閉目,再睜眼已是心堅如鐵。
大祭司繼續喝了些水,歇息片刻,吩咐起另一件要事。
“這次烏格爾從希羅特佩克回來,講了講北方重鎮的情況。如果他所言非虛,你建議過的各階層分開處理應該十分有效,可以在征服的地區推廣。精神瓦解後的奧托米武士,一旦皈依就變得頗為虔誠,是祭司團可以有效控製的力量。
兩天後,長者會把特斯科科的兩千小貴族和武士們改易流放到北方重鎮,我會讓烏格爾再次帶隊北去,順便帶上豐厚的禮物,給王室貴族奧塞洛爾。奧塞洛爾即將擔任希羅特佩克的新城主,烏格爾和他素來交好。
等四月份你帶兵北去,先去會見奧塞洛爾,儘量和他建立聯係,或者讓彆人認為你們建立了聯係。同時,你去看看四千奧托米武士的情況,如果這隻軍團可堪一用,就整訓一二,收入秋收後的北路軍。
北方重鎮位置特殊,這將是另一個伏筆!雖然,能用上的幾率不大”
聞言,修洛特伏地行禮,躬身應諾。他思索著西征的計劃,心中慢慢燃起鬥誌。
直到夜色深深,大祭司終於把重要的事情全部吩咐完。他的臉上已經是遮掩不住的疲態。少年上前兩步,攙扶著祖父去臥室休息。沒多久,祖父就沉沉睡去。在睡夢中,他仍然時不時的皺起眉頭。
修洛特看著睡不安穩的祖父,輕輕歎了口氣。素來剛強的大祭司,此時不過是一個蒼老枯瘦的凡人,肩上是聯盟與家族的重擔,生命如同風中的燭火。
默然片刻,少年才無聲離開。他走到庭院,站在幽冷的月光下,看向遙遠的群星。這一夜過來,他心緒萬千。先是柔情如水,然後守護如山,時而擔憂如風,時而熾熱如火。百種滋味湧上心頭,卻是難以開口,許多表情變幻在臉上,最終歸於平靜。
良久之後,夜風吹過,修洛特身上微寒。他緊了緊身上黑色的長袍,淡然一笑。
“天涼了,卻是好個秋。風起了,也該雲飛揚~”
少年便向群星點點頭,轉身前去休息。一夜安睡無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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