燦爛的朝陽升向天空,達旦的宴飲也隨之結束。在浩大的營地中,嫋嫋的炊煙散入天際,祭司的歌聲遙遙飄揚。很快,在戰爭祭司的帶領下,數以萬計的武士開始列隊集合,低聲祈禱。他們向著東方的紅日,讚美太陽神放射的光芒;他們歌頌著戰神賜予的勝利,也期待著戰後盛大的祭禮!
在這個蠻荒的戰國時代,低下的生產力水平限製了享樂的風氣。淡薄的水酒很難讓人沉醉,食物的功能也多是禮儀與果腹。無論平民還是武士,都是生活艱難,等級森嚴,輕生重死,虔信神靈。聯盟的軍國社會要求民兵們持續耕戰;而對於崇高的武士,則要求節欲、戰鬥,獻祭、敬神。故而,在整個聯盟中,真正令人著迷的公共活動,就是種類繁多的宗教儀式。
“國之大事,唯戎與祭。聯盟也是這樣啊!”
在新生的朝陽下,修洛特身穿黑狼的祭司服,頭戴修長的祭司羽冠,手握寶石的祭司神杖,高坐在三米的神台上。縱然一夜未眠,他依然神采奕奕,眼中含著明亮的光。在祖父的教導下,少年祭司清楚的明白,宗教儀式掌控民心,是他長久立身的根本。無論在軍事上取得了多大的功績,宗教權力都不能假於人手,而軍團重要的祭禮,都必須由他親自主持。
想到這裡,修洛特仰起頭,舉起一麵黑曜石的透鏡放在眼前。他觀察了會太陽的方位,對著神台下的低級祭司們,肅然的喝令道。
“日升,神起,點燃聖火!”
熊熊的聖火隨即點燃,溫暖的熱浪在風中傳遞,大把的香料被投入火中,燃燒出濃鬱的香味,正如同神靈的氣息。
“大地動搖,武士舞蹈,祭司歌唱!”
神廟武士們跳起狂熱的戰舞,祭司們歌唱起古樸的歌謠。大地在晃動,白雲在飄搖,直到古老的遠方。
“埋葬逝者,他們的身軀會回歸大地的懷抱,孕育出繁盛的田野!”
一個巨大的土坑早已挖開在營地的邊界,數以千計的武士圍繞在土坑旁,把戰死者的屍體放入其中。營地內飄揚起悠遠的哀歌,伴隨著低聲的寄語與祝福。
修洛特注視了片刻,神情沉重。塔拉斯科王軍極為堅韌,這一場決戰也極為慘烈,雙方都戰鬥到了最後一刻。墨西加聯盟投入的總兵力在一萬八千左右,傷亡達到驚人的五千多人。由於戰鬥的殘酷,陣亡的比例尤其之高。此刻掩埋的屍體就有三千多具,剩下的兩千傷員也有一半是重傷。
仔細算來,右翼的三千宗教軍團與敵軍死戰,又被銅斧禁衛軍正麵突破,是傷亡最慘重的一隻部隊,幾乎折損了一半。左翼的三千聖城軍團稍好,也傷亡了近千人。中軍的六千長槍軍團承受了大量的弓箭射擊,又被銅斧禁衛突擊過一次,傷亡也有一千五百之多。好在有紙甲與藤牌的阻擋,箭矢的傷勢大多不算沉重,中軍的傷員也多數可以恢複。後軍的三千射擊軍同樣傷亡了六百多人,其中三分之一是修洛特重視的親軍。
而在尤庫最後的突擊中,五百美洲虎武士陣亡了六十多人。六十多名軍功貴族去往神國!在聯盟的貴族們看來,這是此戰最重大的損失。與之相比,黑狼的兩千長弓民兵為了阻擋王都援軍,傷亡了七八百人,卻絲毫不被統帥們放在心上。
算到這裡,修洛特麵容肅穆,輕輕在心中歎了口氣。
“銅斧禁衛是真正的硬骨頭,塔拉斯科王軍,便是覆滅在我手中的第一支強軍!”
很快,修洛特的精神再次振奮。他昂起頭,環顧數以萬計的墨西加軍團,這是忠誠於他的力量!接著,少年祭司的目光在看押的俘虜上稍稍停留,就高舉起手中的神杖,麵無表情的又一次吟誦起來。
“獻祭敵人,用他們的鮮血,呼喚太陽神的降臨!”
伴隨著祭司的呼喊,武士的戰舞越發狂熱。激烈的戰鼓敲響,資深武士們模仿起美洲虎和雄鷹的叫聲,向著天空儘情嚎叫。不遠處的俘虜營地爆發出一陣絕望的騷動,又很快被聯盟的武士鎮壓下來。兩千名精銳武士拖曳著同樣數量的俘虜,一直走到巨大的土坑前。
修洛特稍稍抬目,繼續看向遙遠的天空。算上都城援軍,這一戰塔拉斯科人投入了一萬三千軍團,其中一萬王軍是絕對的精銳。而大戰之後,塔拉斯科禁衛全軍覆滅,王室武士十不存一,長槍民兵也傷亡殆儘。在墨西加軍團的徹夜追殺下,最後的一萬多塔拉斯科軍團就此滅亡。隻有不到兩千潰兵逃脫升天,大部分都是都城的援軍。
在戰後的清點中,陣亡的敵軍約有七千,被俘的王軍在四千左右,大多帶傷。戰後獻祭一向是聯盟的慣例,重傷者也很難逃過死亡的命運。修洛特隻是留下了兩千健壯的武士與民兵。而剩下的兩千俘虜隱約的慘嚎淹沒在呼喊的聲浪中,刺目的鮮紅注入深邃的土坑裡。然後聲音微弱,鮮紅流儘,祭品化為冰冷,太陽神降臨大地!
“日中,神降,神國開啟!神已到來,接引逝者的靈魂!”
清越的呼喊在天空下回蕩,震天的呐喊隨之升騰。營地中的武士們猛然喧嘩。他們高喊出最後的祝福,送彆戰死的靈魂升起,直到紅色的國度。許久之後,呼喊聲才漸漸沉寂。
修洛特又一次舉起手中的神杖,吟唱出最後的送彆。
“神已離去,帶著戰死者的靈魂!為神而死的戰士,已去往輝煌的神國,化為美麗的花草,永享安寧與喜悅!讚美主神,三呼神名!”
“讚美主神維齊洛波奇特利!讚美太陽神維齊洛波奇特利!讚美戰神維齊洛波奇特利!”
營地的呼喊沸騰到極點,化為震撼而整齊的祈禱。所有的墨西加武士同時伏地,他們把麵孔深深的貼在地上,向主神獻上最虔誠的敬禮!很快,營地中一片肅靜,隻剩下悠遠的長笛,還有遙遠的風聲。
修洛特微微闔目,默念了三分鐘的時間,才最後吟唱道。
“祭禮完成!太陽神回歸天空,許諾今年的豐收;戰神賜福於我們,西征即將勝利!”
震耳的歡呼聲再次響起,連空氣都變得活潑起來。武士們麵帶笑容,紛紛從地上爬起。他們彼此問候,握拳交臂,期許著田野的豐收,更渴望著戰爭的勝利。負責葬禮的武士開始給土坑填上泥土。聯盟的武士被埋在主坑,封土上則繪刻出太陽與蜂鳥的標記。而王國的死者被草草埋在周圍的副坑,與生前的敵人長久相伴,比鄰而居。
儀式結束,修洛特緩緩從神台上走下,背後已經出了一身的汗。四月的天氣已經變得炎熱,莊重的祭服卻容不得半點馬虎。在伯塔德的陪同下,他回到帥帳,換上一身舒適的單衣,稍稍休息了片刻,就再次去向後營的一處偏帳。
偏帳不大,卻被十幾名武士牢牢守衛。修洛特掀開帳門,直接看向帳中的草床。
塔拉斯科國王蘇安瓜正緊閉著雙眼,麵帶寧靜的微笑,安然的躺在床上。他受傷的右臂已經被精細包紮,箭頭也已被取出,身上則換了一件乾淨的白袍。此刻看去,就像一頭沉睡的白鹿。在蘇安瓜身旁,一名年老的祭司恭敬行禮,少年祭司也點頭還禮。
“蘇安瓜的情況如何?”
“尊敬的總主祭,他身上的傷口都被精心治療過。昨夜我給他喂了強效的刀水,他就一直沉睡到現在。”
“好!祭司的藥水不要停,不足的就派人去後方征調。記住,他是最神聖的祭品,你必須維持他的生命,決不能讓他自殺!”
聞言,年老的祭司惶恐的點頭,恭聲回道。
“總主祭請放心!迷幻的聖水與麻醉的刀水交替使用,他絕不會有自殺的機會,也很快會失去清醒的想法!”
“嗯,好。現在,喚醒他!”
年老的祭司取出一罐淡黃色的藥劑,喂入蘇安瓜的口中。片刻後,年輕的國王用力咳嗽了幾聲,痛苦的晃了晃腦袋,終於再次從沉睡中蘇醒。
“尤庫給我披甲”
修洛特靜靜的站在原地,注視著臉色蒼白的國王,什麼也沒有說。
“給我拿蜜水來侍衛?尤庫!”
蘇安瓜喊出聲來,猛地睜大眼睛,正好和修洛特的目光相對。他的神情先是驚訝,再是迷茫,然後是困惑,最後化成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