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祖庇佑!叔父,您船隊北上蝦夷地,沿途在哪些大名的領地停靠補給?眼下各地紛亂,船隊又滿載貨物,可得千萬小心!…”
“嗯,天下日漸紛亂,陸上的商路總是堵塞,沿海的商路倒是還行…這些商船是從京畿的鴨川,到琵琶湖沿岸,再從若狹武田氏的港口出海。我和你父親都出身自若狹,在近江的商團裡,也算是有一席之地。琵琶湖沿岸一向富庶,也出產米、酒、茶、牛、漆器、紙…是能交易百貨的好地方!”
森野清笑意盈盈,談起近江一帶的繁華風物,也算是給蝦夷地的“侄子”開開眼界。隨後,他蘸著茶水,伸手在案幾上描畫,勾勒出從若狹到蝦夷地的兩千裡海岸,正是船隊北上的路線。
“從若狹沿著海岸向東北,朝倉氏占據越前,一向宗占據加賀、越中,這兩處我門路不多,不好停靠。不過占據能登的畠山家,是幕府三大管領之一,與京都一向往來密切!…就在能登半島上補給一次,順便交易些本地盛產的魚、鹽、米。”
“從畠山家再往東,上杉氏是關東管領,是佛門正法興盛的望族。隻要拿出妙法院的名號,就可在上杉氏的領地補給,在越後交易。越後產米、產馬、也產好刀、好弓…”
“不過眼下上杉氏分裂內戰,越後和山內兩家打的不可開交。我船上裝了不少兵器鎧甲,為了穩妥起見,還是在佐渡島停靠。佐渡的本間氏勢力不大,對來往的商船十分友好。而佐渡島的特產,嗯,是銀!聽說以前也有過砂金,不過似乎已經挖掘完了,每次停靠隻能交易到一點…”
在這個時代,佐渡的大金山在名義上,還沒被發現。至於本間氏到底有沒有私自開礦,確實誰也不知道。島上明麵上正在被開采的,是與佐渡金山僅僅一水之隔的鶴子銀山。
本間氏人口有限,也沒有掌握灰吹法。銀山的產量很微妙,不多不少,恰好卡在周圍大勢力眼紅,出兵吞並的心理底線。不過,等上杉氏重新統一後,對於這個近在咫尺的貴金屬島嶼,必然會施加影響,奪取其中利益!
而若是佐渡大金山被發現,如此驚人的利益,暴露在上杉氏麵前…那本間氏的下場,嘖嘖,絕不會是好下場!…
“從越後再往東北,羽前都是小氏族,沒有太多值得注意的。羽後的安東(安藤)氏,是你們蠣崎氏的本家,可以再次停靠一下,收購些盛產的米和馬匹!…”
說到這,森野清嘴角揚起,對蠣崎光廣笑道。
“安東氏的奉行,聽說船隊要北上蝦夷地後,還特地過來問我,打聽蝦夷地的消息。他尤其詢問,蠣崎氏是不是從蝦夷人那裡,弄到了什麼珍貴‘皮貨和藥材’,竟然能引來這麼大的商船隊?…你猜,我是怎麼回答的?”
“啊!叔父,關於黃金…安東氏的主家那邊,請務必保密!…”
“哈哈!光廣,你放心吧!我向安東氏出示了你的借條,欠下了兩千石的債務…我告訴安東氏的奉行,蝦夷地遭到了山靼入寇,領地慘遭劫掠。我是看著信廣公故交、若狹鄉黨的情誼上,這才賒了一大筆賬,來幫助蠣崎氏度過難關…”
“然後,我又問安東氏,蠣崎氏是安東氏的附庸,那蠣崎氏的債務,他們做主家的,能不能代為償還?哪怕出個百石,償還一點都行?…畢竟,山靼入寇造成的損失,也代表主家保護不利,沒有儘到保護的職責不是…你猜結果如何?”
“啊?把我們蠣崎家的借條拿給主家?主家應該是不會還的吧?…”
“不錯!安東氏的奉行看到債務的數額後,直接就臉色一變,禮貌的離開了。然後,安東氏緊閉館門,不再和船隊溝通哪怕一次,隻說蠣崎氏欠下的債務,和安東氏無關…哈哈!”
森野清哈哈大笑,笑了好一會後,才搖頭歎息道。
“安東氏身為主家,不能擔負起庇護附庸的責任,哪怕連個表麵的態度都不做…眼看著山靼人的消息,從鬆前傳過去好幾個月,他們都絲毫沒有為山靼劫掠出兵的打算…我由此就知道,安東氏沒有英豪,必然會走向衰落了!…”
“”
聽到森野清對主家的點評,蠣崎光廣默然片刻,讚同地點了點頭。如果不是安東氏走向衰落,蠣崎氏也不敢生出自立的心思…他想了想,又問道。
“叔父,你們從安東氏北上後,剩下的就是陸奧的南部氏。嗯,船隊應該路過的是兩個南部氏附屬,大浦氏和北畠氏。這兩家的情況如何?…”
“南部氏啊!他們是你們蠣崎氏的盟友,態度很是熱情,甚至熱情的過了頭。與你們的主家安東氏相反,南部氏在津輕分封的家臣大浦氏,一直打聽蝦夷地‘山靼入寇’的詳情…看起來,大浦氏或者背後的南部氏主家,有主動出兵,前來‘幫忙’的打算!”
森野清眉頭微微蹙起,野心勃勃的南部氏,明顯比分裂中的安東氏,更加銳意進取,有著插手蝦夷地、擴張勢力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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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安東氏雖然衰落分裂,但近十萬石的實力尚存。南部氏家臣眾多,人心不齊,也不敢輕易出兵。就像建立浪岡城的浪岡北畠氏…
“光廣,我們最後停靠的,是北畠氏的浪岡城。聽聞有京都的船隊過來,城主浪岡顯義親自出麵,與我飲茶,談論京都風物…浪岡北畠氏不愧是京都公家名門之後,無論詩詞、義理、佛理、茶道,無一不精,真是讓人敬佩啊!而浪岡城是模仿京畿建築修築成的,設計頗有巧思,也無愧於浪岡禦所之名!…”
森野清誇讚了一番浪岡氏後,看了看左右。蠣崎光廣揮了揮手,讓侍衛退下。森野清這才壓低聲音,正色道。
“浪岡顯義與我相談甚歡…到了聚會的最後,他突然提及了‘越王勾踐’,大加點評了一番…”
“越王勾踐?那是誰?是越前還是越後的哪位英豪嗎?…”
“…是春秋時的典故…滅國被俘的越王寄人籬下,被吳王折辱輕視,卻臥薪嘗膽,心懷複國之心…”
森野清嘴角一抽,耐心解釋道。
“浪岡北畠氏曾是南朝的忠臣,這話看起來,是在講先祖的舊事,對南朝有所懷念…但現在,浪岡北畠氏雖然是南部氏的附庸,可本身出自名門,地位高貴,作風上也和南部氏一眾家臣格格不入!…”
“我看浪岡顯義話裡話外暗示的意思,是想要和蠣崎氏暗中結盟…不對,是想和蠣崎氏主家的安東氏結盟,然後從南部氏的掌控中獨立出去!…”
“啊?!浪岡氏也想要獨立?…”
蠣崎光廣瞪大了眼睛,很有些出乎意料。要知道,浪岡氏可就在蠣崎氏對麵,雙方就隔了一條津輕海峽。若是雙方結盟聯手…
“光廣,我雖然聽懂了浪岡顯義的暗示,卻沒有任何回應。他若是有使者前來,蠣崎氏最好的選擇,也還是置身事外!…”
森野清搖了搖頭,伸手握住了蠣崎光廣的手腕。蠣崎光廣麵露疑惑,沉聲問道。
“叔父,浪岡氏沒有結盟的誠意嗎?他們的家門那麼高,您剛才還誇讚有加…”
“佛祖庇佑!我敬佩浪岡氏顯赫的家門,也尊崇他們傳承的家學…但他們是公家出身!他們學問雖好,卻握不住手中的刀槍,無法抵抗周圍的惡鄰們!…”
“時代變了!幕府的秩序已經崩潰!在這貧瘠寒冷的北地,在這凶惡廝殺的時代,浪岡氏一旦謀求自立,他們未來的下場…”
森野清抿著嘴,意味深長的搖了搖頭。接著,他深深地看著蠣崎光廣,沉聲道。
“大爭之世已經到來!安東氏日漸衰落,南部氏人心紛亂…光廣,你需要儘快壯大實力,決不能心慈手軟!…是時候,對鬆前守護安東定季下手了!借著山靼入寇的名義,借著山靼人的手…”
“佛祖見證!光廣,隻有儘快壯大實力,一統和人地十二館,一統上國、下國和鬆前…你才有看向海峽對麵,等待局勢變化,與大名們一同上席飲茶的資格啊!…”
“而隻有蠣崎氏強大起來,這條北方的貿易航線,才有更加擴大的可能,才能接得住這潑天的富貴!要知道,從蝦夷蠣崎到陸奧浪岡,從羽後安東到越後上杉,從能登畠山到若狹武田…這條商路再往前,出雲的尼子氏,家主曾與我相識…肥前的少貳氏,有許多家臣與我宗往來…最後,從肥前越過海峽,那可就是朝鮮的全羅、慶尚兩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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