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林同樣也是沒有好辦法,他向劉萬山道:“撫順於去年四月十五(農曆)被建奴攻破,但並未被占據。離這裡不過七八十裡路,你們為何不願回到朝廷地界呢”
劉萬山長歎一聲:“軍爺,聽你口音不是遼東人,否則怎不知遼東漢民的疾苦遼東位於邊外苦寒之地,一年中有半年的時間無法耕種。百姓們在此期間便會去做些糊口的活計。比如打獵、伐木、捕魚、挖參、淘金什麼的,勉強混口飯吃。然後與女真、蒙古等族一樣,拿到朝廷設的馬市上交易,換些其他用得著的物品。
“這樣豈不是很好。百姓增加了收入,日常生計便可無憂。”楊林道。
“可是本朝輕商,所以朝廷從關裡(遼東百姓對長城以南地區的俗稱)派來的官老爺們,便認為遼東漢民不事農耕喜歡苟利鑽營,遊手好閒又不務正業。”
“與女真、蒙古等族混居早已身染蠻夷之氣,以致民風彪悍不服王化。結果對遼東漢民不僅不予袒護便利,反在稅收、賑濟、徭役等事上施以重壓。”
劉萬山滿臉淒苦的繼續道:“朝廷多年來從遼東運走的物產無數。即便這樣朝廷和那些官老爺也不滿意,認為遼東漢民首鼠兩端不可信任。是奸民和賤民的聚集之地,活該在這苦寒之地自生自滅。”
楊林皺著眉頭道:“如你所言,我在遼東的一年時間裡也有所見聞,但未曾想朝廷會如此看待遼東漢民。”
李丁在一旁也深有感觸的道:“我在遼東十餘年了,按理說遼東物產豐富要什麼有什麼,可為什麼就是不如關內富庶其實和朝廷的那幫官老爺有莫大的關係。苛捐雜稅多如牛毛,拉夫抽丁、派加徭役無窮無儘,這日子沒法過。”
楊林看了看劉萬山和李丁,又看了看百姓們,見他(她)們全都低頭不語情緒低沉,便知劉萬山所言非虛。
不禁痛心疾首的道:“難怪建奴起兵反叛其中有眾多漢民支持,原來是朝廷一手將他們推向建奴一方。‘國不知有民,民亦不知有國’,國與民竟離心離德到如此地步,焉有不敗之理!廟堂之上,皆是庸碌之輩!”
劉萬山繼續道:“您看看眼前這個小村子,這村子叫趙家鋪。二十年前還是人畜興旺、地肥糧豐,可是現在卻成了孤魂野鬼常住的**!”
楊林舉目四眺,道:“看周邊儘是荒蕪耕地,定是無主多年。不知為何如此”
“楊哨官問的好。耕地需要有牛馬,但牛馬早已被售賣出境。無牛馬便可以不用耕地納稅。您問為何賣牛馬因為要應付各種徭役,百姓們受不了,隻能把牛馬賣了換錢打點官府。時間一長,百姓們賣無可賣、當無可當,隻能連地都不要了舉家逃亡。”
劉萬山見楊林一直凝神傾聽,便索性把心中苦悶一股腦的倒出:“比方張家逃了,官府就要張家所在的甲把他的稅額和徭役補齊,甲補不足那麼就由所在的裡補足。實在不行便由張家的親戚補足,如果家資富裕補也就補了。”
“但若是窮的話,也是無能為力難以自保。最後隻剩下舉家逃亡一途了。如此往複,百姓們如何還有活路,耕地如何還有人種遼東一地尚且如此還不能動搖國本。如若全天下皆是如此,則大明危矣!”
楊林聽罷不禁驚訝劉萬山竟有如此見識,開口道:“聽老哥你這番話真是明白了不少事情的原委。換言之,能說出這番話的人也不是簡單的人物。請問老哥你曾做過其他什麼行當”
劉萬山聞言臉上一紅,謙虛道:“俺就是莊家把式,隻不過看得多些經曆的也多些,沒事的時候就琢磨其中的道理。可不象軍爺想的那麼了不得。”
“大哥,事到如今你還謙虛什麼我看這楊哨官也不是壞人,你不說我說!”
劉萬海長的比他兄長清秀白淨,但身材卻瘦削一些。他上前道:“我家本是薊鎮軍戶,世襲百戶之職。祖父於萬曆初年不堪上官欺壓盤剝,舉家隱姓埋名潛入遼東。本想著到遼東能太平些安穩的過日子。哪想到這胡賊作亂弄得我們家破人亡。我們雖是軍戶但也是識字的。我兄長在我們周圍的幾個村屯素有威望,曾擔任過鄉兵教習之職。”
楊林一聽急忙向劉萬山抱拳施禮道:“原來是劉百戶,失敬失敬!”
“楊哨官謬讚,莫再提我家是軍戶這事。否則按朝廷律法,逃亡軍戶是要被砍頭的。”
劉萬山一邊回禮一邊轉移話題道:“軍爺,我知道這村東邊七八裡外有座山叫東嶺。山上樹高林密地勢陡峭,其中有座山洞,不如讓百姓們先到那裡藏身。等天氣變暖之後就各走各的路。不知你意下如何”
楊林想了想道:“莽阿押送你們去赫圖阿拉,如果限期未到建奴必會派人搜尋。屆時你等被發現了豈不是白白丟掉性命”
“軍爺不要擔心。那山洞非尋常山洞,外麵的洞口狹小隱蔽不說,而且小洞裡麵連有大洞。其相連之處僅容一人通過,可謂一夫當關。其中大洞冬暖夏涼還有岩石上滴落的泉水,正適合居住。這洞還有通向後山的洞口,不仔細尋覓是發現不了的。”劉萬山自信滿滿的道。
“既如此,那是再好不過了,一切就由老兄你來安排吧!”楊林高興的道。
“多謝軍爺信任,那我就當仁不讓了。”劉萬山哈哈一笑,指著那些繳獲的後金兵武器道:“不過為了防範山林野獸,這些兵器是否分給我們一些”
楊林擺擺手大方的道:“這些武器鎧甲儘可拿去防身。一定要看好哪些俘虜,必要時可以宰了他們。千萬不能讓他們跑了,否則引來建奴兵就麻煩了。”
“請軍爺放心,我會派人看好哪些家夥的!”劉萬山鄭重的點點頭。
楊林見此向劉萬山兄弟一抱拳:“二位多保重!軍務緊急,我先行一步。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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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明廷對遼東漢民的態度,從福建道禦史楊州鶴萬曆四十七年三月的上疏中可見一斑。
“職又思稅使高淮,二十餘年來剝蝕遼人不知幾千百萬金填委大內,隻此阿堵便可湊發以遼人之骨肉還,以佐遼人之困危。興言及此可為痛哭。”(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