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感覺很奇妙。
鄧肯可以清晰地感覺到遠方的事情——他能感覺到失鄉號正在茫茫無垠海上飄蕩,那活著的幽靈船正在一個山羊頭的控製下不斷開拓海圖上的航路,有一個腦袋不怎麼結實的詛咒人偶在船艙裡轉來轉去,仿佛探險一般熟悉著船上的環境,幽深黑暗的大海正在周圍緩緩起伏,海中隱藏著無數奇詭之物。
然而在他的另一道視線中,自己正坐在普蘭德城邦下城區的一間古董店內,街道上的人聲、車聲傳入耳中,反而愈發襯托著店內的清靜,一個名叫妮娜的人類女孩坐在自己對麵,正小口小口地吃著下城區最便宜的蛋糕。
他是鄧肯船長,是失鄉號的主宰者,無垠海上的移動天災——他如普通人一樣坐在這裡,吃著自己的早餐,置身於平和的市井深處。
不知是不是錯覺,他感覺自己心中有一塊始終懸著、始終不安的部分正一點點沉澱下來,那可能是在幽靈船上長期緊繃的神經,也可能是彆的什麼東西,但他覺得這總歸不是壞事。
似乎是注意到旁邊傳來的視線,正吃著蛋糕的妮娜突然抬起頭來,她好奇地看了一眼鄧肯:“鄧肯叔叔,你不吃麼?”
鄧肯看了一眼對方盤子裡的食物:“夠你吃麼?”
“夠了,吃太多甜食不好。”
“嗯。”
鄧肯點了點頭,拿起蛋糕咬下一口,他認真感受著這許久不曾嘗過的豐富味道,感受粗劣的甜味在口腔中慢慢化開——然後,清晰地感知到這具身體開始處理吃下去的食物。
他心中微微安定了一點,知道情況如自己所料。
這具身體比第一次臨時占據的那副軀殼“好用”——它的“零件”完整無缺,死亡時間不長,自己的靈魂接管幾乎是無縫重啟了軀體中的生機,這和之前那個心胸開闊的屍體完全不同。
他現在有呼吸,有血液流動,心臟也在跳動——雖然跳動的速度似乎慢了一點,但應該還在正常人的範疇。
應該不必擔心軀體**的問題了,也省了泡防腐劑的算計,而且這樣一來,也更不容易在普通人麵前暴露。
不過有一點鄧肯還是不太確定。
他知道自己這具身體應該是有疾病的——在吞噬得到的記憶中,關於沉屙纏身的負麵印象比其他所有記憶都要深刻,而且之前在櫃子裡找到的烈酒與止痛片也是個明證。
他不知道這具身體之前到底生了什麼病,因為發病時間、發病誘因方麵的事情似乎已經是很久以前的記憶,早已模糊不清,但有一點很明顯:此時此刻,除了普通人體質帶給自己的虛弱感之外,他並未感覺到這副身體有任何毛病。
疾病消失了?因為靈界行走的原因,這副軀體已經自愈?還是因為投射過來的靈魂在感知上終究受限,以至於自己其實感覺不到身體的問題,這副身體的健康狀態其實還在不斷惡化中?
鄧肯一邊思索一邊不動聲色地吃著飯,隨後突然看了一眼正在自己對麵吃東西的妮娜:“你今天不用去上學麼?”
妮娜生活在下城區,經濟條件說不上好,但普蘭德城邦顯然已經發展到了基礎教育較為普及的程度,她如今在由教會和市政廳聯合開辦的學校中上學,主攻蒸汽機關方麵的專業——這種學校可以看做是一種“職業高中”,主要是為了向工廠和教堂輸送熟練的蒸汽工匠。
妮娜的學費一半由她的叔叔支付,另一半則來自市政廳的補助。
對於一個發展到工業時代的城邦而言,哪怕由官方補貼來培訓這方麵的工匠也是相當值得的事情——而不可否認的是,這種目的性非常明確的學校也至少解決了平民的掃盲問題。
妮娜很好學,在她叔叔的記憶中,這個女孩在所有課程中都有著較為優秀的成績。
“我今天上午沒有課了,”妮娜點點頭,“隻有下午兩節曆史課。另外下午我還要去和懷特太太說一聲,這幾天不在宿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