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蘭德城邦所謂的“公立學校”與上城區那些真正的大學是完全不一樣的——這些由市政廳撥款扶持的學校並非培養真正學者的學府,它們更大的作用是為下城區的工廠以及為教會的蒸汽機關培訓熟練的工人,並在這個過程中對大眾進行基礎的掃盲教育。
在這一前提下,十字街區那所公立學校的資源水平自然可以想象。
鄧肯是第一次與莫裡斯接觸,但哪怕是第一印象,他也能看出這位老先生的學術造詣不凡,這是一位可以僅憑第一眼就從一堆雜物裡準確識彆出一件古物,並準確說出其年份和曆史背景的真正的專家,他這樣的專家,放在上城區的大學裡都綽綽有餘。
就事論事地講,他的一肚子學識放在十字街區的公立學校裡完全是在浪費,妮娜都說了,她班上幾乎就沒幾個學生在意老先生教授的內容,大家能保持一堂課不睡覺就算尊師重道了。
更何況這位莫裡斯先生還能拿出一大筆錢來購買一把一個世紀前的匕首——隨身帶著支票本的人可不像是一般市民。
鄧肯想了想,直接開口問“您老怎麼這麼有錢”顯得過於突兀,但用語言的藝術換個說法就很自然:
“其實我有些好奇,你這樣的學者,怎麼會留在十字街區的公立學校當老師?”
“……你不是第一個這麼問的,”莫裡斯似乎早已習慣了旁人在這方麵的疑問,他隻是淡淡一笑,一邊小心地收好東西一邊說道,“其實也沒什麼,隻是年紀大了,厭倦了上城區那些大學裡過於緊張的學術氛圍,與其和年輕人爭奪本就不多的資源,還不如找個清淨點的地方完成自己的研究……而且晚年還能把自己的知識傳給更多的年輕人,這不是很好麼?”
老人似乎沒有全部說實話,但鄧肯看出對方不想談得太細,也就沒有追問,隻是隨口提了一句:“不過我聽妮娜說,她的同學們倒是不怎麼珍視你教導的知識啊……在這生存艱難的下城區,追索克裡特古王國的光輝是否過於遙遠了一點?”
“哪怕是在最深邃黑暗的陰溝陋巷裡,隻要靈性的頭腦仍在思考,‘曆史’就永遠是有價值的,”莫裡斯搖著頭,“正是有了過去千百年的曆史,我們才能走到今天。
“凡人的壽命很短暫,是對曆史的繼承和敬畏,才讓文明的壽命可以遠遠超過個體的極限,而這也是我們有彆於深海中那些詭異盲目之物的關鍵——它們悠久,卻不懂得記錄文明,便永遠無法消滅我們。
“當然,鄧肯先生,你說的也沒錯,在這下城區,很少有人會願意聽我的長篇大論……但哪怕隻教會了一個學生,我也覺得自己這些年的時光沒有白費。”
莫裡斯就這樣不緊不慢地說著,隨後好像突然反應過來什麼,露出一個溫和而歉意的微笑:“抱歉,職業習慣,我有些說教了。”
“沒關係,我認為是很有價值的‘說教’,”鄧肯立刻擺擺手,“事實上我倒是很樂意與你談談——你看,你是一位曆史專家,我是一個古董商人,從某種意義上,我們是同行。”
從“老師”這方麵,也是同行——鄧肯心中默默補充了一句。
“說真的,如果隻從走進這家古董店的第一印象……我是真不相信你口中的‘同行’一詞,”莫裡斯攤開手,“但現在我多少有點相信了——你好歹還有一件真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