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萍雖然長得漂亮,但素來都很老實本分,沒有什麼心機,付驚鴻基本上一眼就能看出對方究竟在想些什麼。
也正因如此,崔夫人才沒有由於青萍生的格外美貌而對其心生忌憚。
要知道,當年付庭煒的通房丫頭可不止青萍一個,可這些年來死的死,發賣的發賣,還有的因為一直沒孩子,仍舊是丫頭,最後能夠成功生下孩子,成為姨娘的隻有青萍。
付驚鴻假裝完全沒有察覺青萍的恐慌,隻是隨口跟她聊聊天。青萍本來滿腹愁緒,但耐不住付驚鴻見多識廣,口齒又實在伶俐,說什麼都繪聲繪色,沒一會兒的功夫就又被哄的破涕為笑。
然而笑著笑著,她又歎了口氣。
青萍無比溫柔的看著麵前這個樣貌俊美的青年,輕聲道:“驚鴻,都是阿娘對不住你,倘若你能夠生在家主夫人肚子裡的話,那你一定會比今天更有出息的,也會有更多人為你綢繆鋪路。”
這是她說過許多遍的心裡話。
在她看來,付驚鴻最大的委屈就是生在了她肚子裡。
論天賦,論樣貌。
論見識,論能力。
論姿態,論才能。
付驚鴻哪樣沒有?
哪樣不是世家嫡出的風範?
他唯一欠缺的,無非就是個嫡出的身份。以至於當年處處被謝今朝壓了一頭,如今又處處被兩個嫡出的兄長忌憚。
可這是他唯一沒有辦法自己做主的東西。
聽到青萍又一次的老生常談,付驚鴻卻沒任何情緒波動,隻淡淡道:“水滿則溢,即便是嫡子也不見得就是什麼好事兒,阿娘何必總是糾結這些無法改變之事。何況您對我的儘心,我看在眼裡,就是能給我選,我也不會選擇崔夫人。這些話,阿娘往後還是莫要再提了吧。”
…………
從青萍院子裡出來,付驚鴻一眼就看見了等在院子之中的付庭煒。
他身上穿著一襲裁剪得當的寶藍色雲紋團花湖綢,打扮十分富貴。
因為多年以來的養尊處優,保養得宜,即使早就五十多了,看著卻還像是四十出頭。
不過即使已經到了青萍門口,對方也不會願意多走兩步路進去看看,隻擔心青萍過了病氣給自己。
多年情分,涼薄至此。
付驚鴻有些嘲諷的勾了勾唇角,而後上前與付庭煒見禮,低聲道——
“父親。”
他的儀態當然是無可挑剔的,行禮也行的賞心悅目。
付庭煒“嗯”了一聲,淡淡道:“跟你姨娘說完話了?”
付驚鴻道:“是。”
付庭煒道:“也應該去拜見一下你嫡母,畢竟她才是你正經母親。”
按照規矩,庶出之子要叫正室夫人為母親,自己母親為姨娘。
付驚鴻和付曉柔那種叫法隻是私下裡為之,但明麵上肯定是不行的,會被人挑理。
青萍一開始其實也是不同意他們這麼叫的,怕一不小心叫順嘴了惹麻煩。
奈何付驚鴻離經叛道。
付曉柔又把自己這個弟弟的話奉為圭臬,有樣學樣。
再者說了,若論私心,哪個女人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叫聲娘。於是青萍此後就再也不曾說過什麼了。
付驚鴻道:“本來是要去的,但剛才從外頭回來,滿身塵土,唯恐如此冒犯了母親,這才想著更衣之後再去。”
他說話滴水不漏,也算是給足了嫡母麵子,付庭煒點了點頭,也不再多說什麼了。
麵子功夫到位得了,不是親生的哪來那麼多感情。
他親自來,當然是有更重要的話需要囑咐付驚鴻:“禦前那些人的嘴實在太嚴,我方才旁敲側擊半天也沒問出拿金牌調你進京是為了什麼,你自己的心裡可有點兒數?”
默然片刻,付驚鴻搖了搖頭:“我並未進過盛京,更沒什麼熟人,此刻實在是一頭霧水。”
付庭煒道:“當初謝今朝在盛京掀起的風波也曾傳到江南,如今看來隻怕他深得皇帝信任,否則皇帝也不會力排眾議破格提拔他,所以你進京務必要萬事謹慎小心,提防謝今朝從中作梗,給付家使絆子,以報當日羞辱之仇。”
說到這裡,付庭煒停頓片刻:“驚鴻,無論到了什麼時候,你都要謹記自己的身份,謹記家族利益重於一切。”
付庭煒這番話說的還算是委婉,但明明白白翻譯過來就是——
榮耀記得與家族共享,禍事自己老老實實擔著,彆連累家族。
漆黑濃密的長睫垂落,擋住青年那雙濃墨重彩般的眼睛,也擋住他眼底如墨色暈開的嘲諷之意,付驚鴻輕笑回應——
“定當謹記父親教誨。”
付驚鴻的恭敬態度無疑讓付庭煒感到十分滿意。他伸出手,拍了拍付驚鴻的肩:“驚鴻啊,所有兒子中,我最看好的就是你,你也知道,父親一直都是想讓你記在你母親名下,給你個嫡子名分的,日後我付家這偌大產業,也不至於後繼無人,可惜你母親心窄,委屈了你這麼多年。不過你放心,隻要這回你從盛京回來,彆管其他人怎麼說,父親一定會給你個嫡子的名分!將來付家的產業,也由你名正言順的來繼承。誰都彆想反對!”
付庭煒雖然冷血,可還真不蠢。
他毫不費力就給付驚鴻畫出好大一張餅,儼然一個慈父的形象。
換作其他人定然已經感激涕零,信誓旦旦要為家族拋頭顱灑熱血了。
可惜付驚鴻看透付庭煒為人,根本就不吃對方這一套。
“多謝父親。”
即使心裡已經煩的要命,他還是笑道:“按說出發前,實在應該再好生聆聽父親教誨。”
說到這裡,付驚鴻停頓片刻,麵露為難之色:“隻是金牌調令緊急,未免欽差著急怪罪,恐怕不能太過耽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