鄴城,眼下正處於一片夜色朦朧的狀態之中。
可正是這夜色濃烈的時候,冀州牧袁紹卻是沒有入睡,他單手撐在案幾之上,一手拿著竹簡,借著通明的燈火讀起了書來,他看的很快,但也很仔細。
隻是袁紹心中雖是沒有睡意,但他的身體卻是難以支撐他接著閱讀下去,他的眼皮開始變的一張一合了起來。
恍惚之間,袁紹但覺自己來到了黃河邊,自黃河的北岸向南岸望去,隻見黃河南岸有一個矮短的身影,這道身影雖說算不上挺拔,但身姿卻如一棵蒼鬆般筆直遒勁。
突兀之間,這個矮短的身影張口了:“本初兄,我當大將軍,你當太尉,都是為了匡扶漢室麼,何須介意高低!”
‘太尉。’
太尉二字仿佛是在黑板上摩痧的指甲一樣,頓時就讓有些混混睡意的袁紹驚醒了過來,同時他那一張英姿不減的臉上浮現了羞慚和忿怒的神色。
“太尉,太尉……”
清醒過來的袁紹喃喃著‘太尉’兩個字,這是他的好友曹操在迎奉天子到許都後,派遣天使給他任命的職位,當然,準確來說,給給他的職位是太尉、封鄴侯。
太尉者,金印紫綬,三公之一,為全國最高軍事長官,執掌天下軍政事務,權柄不可謂不重也。
按理來說,袁紹得此任命,應當是心滿意足,不再有其他的奢望,且對曹操這位老友是略有感激才是。
隻是早間袁紹在聽到天使傳達這道詔令的時候,他的麵色就很是不虞,同時心中的憤憤之色溢於言表,到了入夜之後,他的胸膛裡更是凝聚了一團無名之火。
無他,蓋因曹操的官職為大將軍,而大將軍一職,位居太尉之上。
嗬,袁紹放下手中的竹簡,在無有侍從的書房中嗤笑了一聲。
一直以來,袁紹都認為他早晚會得到三公的位置,他有這個資曆和背景,畢竟他是出身於四世三公的袁氏,依照他的名望和才具,三公之位對他來說是早晚的事情,也唯有得到三公的官職,才能證明他是袁氏的頂梁柱,壓下袁術一頭。
可今時今日的三公之一的太尉落在自己的頭上,在曹操出任大將軍的情況下,卻是讓袁紹自覺太尉一職對他來說,是食之無味、棄之亦不可惜。
曹操,是袁術素來看輕的人物,且是他一手扶持才走到的今天,曹操從東郡太守走到兗州牧,攻打徐州陶謙、驅逐謀叛的呂布、陳宮,曹操的這一路上,若不是他遣兵發糧助陣,曹操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了,哪裡還能活到今天。
可今時今日,曹操竟是不知進退的坐上了大將軍的位置。
‘曹操當死數矣,我輒救存之,今乃背恩,挾天子以令我乎!’
這是袁紹對曹操任命他為太尉,而曹操自己出任大將軍一事的看法,曹操多次受他的恩惠,卻做出了違逆背刺他的事情來,讓袁紹很是不爽。
‘大將軍應該是我的,我的,你曹阿瞞什麼東西,一介閹宦之屬,出身低賤,竟敢竊居大將軍一職。’
袁紹越想越氣,越氣越想。
且曹操背刺他的事情還不止這一件,天使遞來的詔書中有一句責備他的話‘責他地廣兵多而專自樹黨,不聞勤王之師而但擅相討伐。’通俗而言,就是指責他袁紹隻顧著自己,不顧王室的安危。
雖說是天子的詔書,但在袁紹看來,天子如今在許都,許都是曹操的勢力範圍,天子的舉止當是受到曹操的製約,若不是曹操點頭,詔書上怎敢有這樣的言論,是以這封詔書八成是出自曹操的意思。
‘曹阿瞞忘恩負義,得意忘形,竟至於廝也。’
一念至此,袁紹有些後悔,他在明知道曹操假借天子名義責備他的情況下,卻是不能直抒胸臆,好好的噴上一頓曹操,隻能擺出臣子的本分去請罪。
而之所以袁紹會後悔,他是在後悔沒有把天子劉協奉迎到鄴城。
‘將軍累葉輔弼,世濟忠義。今朝廷播越,宗廟毀壞,觀諸州郡外讬義兵,內圖相滅,未有存主恤民者。且今州城粗定,宜迎大駕,安宮鄴都,挾天子而令諸侯,畜士馬以討不庭,誰能禦之!’
袁紹想起了往日他收到天子返回雒陽的消息,監軍沮授當時給他的建議,若是當初他聽從了沮授的建議,今時今日,就該是他假借天子的名義責備曹操了。
可恨的是他當初聽信了郭圖、淳於瓊的進言:‘漢室陵遲,為日久矣,今欲興之,不亦難乎!且今英雄據有州郡,眾動萬計,所謂秦失其鹿,先得者王。若迎天子以自近,動輒表聞,從之則權輕,違之則拒命,非計之善者也。’以為漢室沒有救了、天子無甚用處,於是對天子置之不理,以至於天子劉協落到了曹操手中。
但誰知道,大漢天子的招牌在黃巾板蕩、董卓之亂、李郭之亂這一係列的亂事後,一朝被曹操迎至許都,竟是又變的金燦燦、明晃晃了起來。
自從天子劉協被迎接到了許縣,四方之士多有從者,袁紹近來也有收到手下遞上來的消息,言之河北之士聽聞天子在許縣,有疾馳趕赴許都者,可見大漢四百年的招牌不是虛的,人心思漢也。
“悔不聽沮授之言。”
袁紹歎息了一聲,身形不自覺的晃動了起來,在燈火下,他的身影不斷搖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