緋絕顏年年如期帶著蓮仲送她的銀酒壺來看花,月下桐花彆有意趣。不知何年開始,冷僻的行宮裡多了一個十歲左右的少年,麵黃肌瘦弱不禁風。白日裡無事也坐在樹下看桐花。她躺在房頂打瞌睡的時候,斷斷續續地聽到些關於他的閒言碎語。不過是尋常皇族的劇本,為權相殘,最後隻餘一名幼子,權臣把持國本。他是被驅逐的傀儡,所有人都希望他自生自滅。
他平日裡出了看花就是看著天空發呆,行宮裡屈指可數的宮人背地裡說他是個癡兒,時常冷落怠慢。偶然間,緋絕顏發現他經常夾帶瓶瓶罐罐翻牆出宮,然後帶回些書本筆墨,半夜裡偷偷點燈苦讀。
於是緋絕顏每年出了看花,還多了一個愛好,就是看這小子的變化。時間在神族眼裡仿佛靜止,可人世間卻變化萬千。他逐年長高,開始學會用身份利害驅使宮人,這樣至少生活處境能好些。他除了夜裡苦讀,還偷跑出去跟著宮外那些私塾先生學習。更有趣的是,他還用酒和行宮的侍衛混熟,哄得對方教他拳腳。他看桐花的時間越來越少了,緋絕顏看他的時候卻越來越多了。
然而緋絕顏漸漸發現,他越大,行宮裡經常出現不明身份的人製造所謂的意外。今日推他入水,明日飯裡下毒,他越發小心艱難地生存著。緋絕顏看不過去,好端端的螻蟻來耽誤她雅興。今日拖出去三五個惡徒,明日又用法力把他從湖裡撈上來。
半夜裡,他沒點燈讀書。緋絕顏竟然好奇難耐,飛進他寢室查看。他呼吸急促,臉色潮紅,伸手一探燙如滾水。緋絕顏無奈地叉腰,凡人都這麼弱嗎,自生自滅算了。轉身卻又飛出銜來藥草讓他吞下,守著他退了熱才離去。緋絕顏年年覺得麻煩,卻又年年忍不住好奇去看他是不是還活著。
一日,大約是想他死的人終於沒了耐心,乾脆明著殺人,一入夜就入室殺人。多年的周旋他心思縝密,早有防備。殺手不肯放過,一路追殺,屠了行宮的所有宮人滅口。他從夜裡逃到黎明,可是殺手卻逼他至懸崖,意欲斬草除根。
“要麼,過來乖乖死在咱們刀下,咱們也好交差。”黑衣殺手說,“要麼不勞咋們動手,你自己跳下去。總之主子說了,今日必須是你的忌日。”
“是羅相派你們來殺本王的麼?”他沒想象得那麼恐懼,鎮定地問。
“都這時候了,咱們也不怕告訴你。你如今弱冠之年,有朝臣奏本說應當還朝。可是你回去了,羅相不高興。羅相說你如果永遠是小孩子就好了,不然還是消失的好。他再尋傀儡就是。”黑衣殺手大言不慚地說。
“本王母親……還活著麼?”他毫無底氣地問。
“是了,還有這麼一回事呢,羅相交代了,你死了,他定然保你母親無恙,你得報恩不是?”黑衣殺手們開始肆無忌憚地笑起來。
他沉默了,他不是沒反抗過,以他的身手能乾掉幾個,可是怎樣也是寡不敵眾的,臥薪嘗膽數年終究還是被逼上絕路,也罷,他真的身心俱疲了,但願那狂徒能信守承諾,他自是不孝先行一步吧。
整理衣冠,拂袖一躍,他從小身不由己,如籠中鳥,此刻鳥終於可以歸林自由了。耳邊風聲漸急,他忽然沒那麼遺憾了,這樣也不錯,他閉上眼睛。
忽然,他身體似乎停止了下墜,暖暖的柔柔的觸感,還有一種從未見識的馨香。睜開眼,他在青色翼上,柔軟如絲的青羽,閃著七彩光芒的修長尾羽,金色的鳳冠,月輪一般的翅膀,周身圍繞著青色的光焰。他從未見過如此美麗的鳳,還是罕有的青色。
緋絕顏帶他至一處幽靜的山穀,那裡有一處她常常歇息的草屋。
他在疲勞和傷痛的侵襲下沉沉睡去。(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