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他除了修煉就是在卷冊上畫下殘存的記憶,他怕還未到時機自己就完全迷失了。直到他被破格提拔為神使,事務繁多無暇,才漸漸放下畫畫的習慣。因為是師傅破格提拔,自然走到哪都被非議包圍。
“關係戶。”“輪回道的**。”“德不配位。”諸如此類,他全然不理。意料之中的事,不過他要用出乎意料的能力來堵上這些無聊的嘴。
最凶猛的妖魔、妖獸,他從來都是第一個迎戰,幾萬年下來,即便是稱神的人物也未必比得上他的戰功。當然,也有幾次差點折了命。就連巽天佐有時候都看不過去念叨,讓他不要那麼拚,說自己收徒是覺得浪費他的天賦可惜,絕不是想教出個拚命三郎。
蒙智的時代漸漸過去,神界的尊重地位也漸漸遠去,凡間滄海桑田。從各界至尊統定安定六界開始,以巽天佐為首的諸神一路格殺和驅趕窮凶極惡的魑魅魍魎至虛無界,他為巽天佐座下先鋒,斬妖除魔無數,披荊斬棘,戰功赫赫,此後再無人詬病他的出身。當然,在那場曠日持久的大戰中,神界仙界也損失不少,他也幾乎斷送半數修為。
好在之後的現世分界而治,留下的非人之物也係統管理,大家都清閒了不少。然而他師傅還想更清閒,把西域神府的事務乾脆交給他打理,連定期的神界廷議都由他代替了。他掌事開始,西域法度森嚴,政務有序,幾萬年來無人不服。他也漸漸習慣了自己作為宗政禮司神使的身份,機緣,來日方長吧。他有時候想,師傅給他的回答可能就是一種搪塞,所謂修為就是看懂有些東西越是強求就越不可得。他的修為突破所有關節,卻堵在最後的一關的門外,曾經想過也許是因為對凡世的執念。
可是,他可以不再強求,卻從沒打算放下。
也許是從前做帝王的職業病,又或者是天性使然,他還是喜歡一切了然於胸,在自己掌控之內。可是漸漸地,西神域的地界上,總有一些事情是他捉摸不住的,脫離他掌控的。他說不清那種感覺,似曾相識,又忍不住恐懼戰栗。千絲萬縷,鏡花水月,他甚至不惜親自出手,抓住那痕即將離去的薄霧,然後就牽出了緋絕顏。
見到她,不,應該說是再次見到她的那一刻,雖然磨損了記憶,可是對她還是莫名的熟悉,他當時根本毫無頭緒,隻能可以用冷漠態度和雷厲風行來重塑自己的理智。
麵對她的我行我素,肆意張揚,他總是無由來地惱火,打著西域神府法度規則的旗號壓製她。然而和她相處的時候,總會有某個記憶的碎片割裂時空跳出來,然後很快又消逝不見,像凜冬的雪花,奮力去抓反而在手心化於無形。
她像流雲一般明豔又難以捉摸,作為神使修為綽綽有餘,他強壓製內心不被她吸引卻總是力不從心。他對她複雜的感覺趕到焦慮和彷徨,儘管在她麵前一直繃著坐鎮神使的架子,卻沒辦法控製關注她。他拚命說服自己是因未她特立獨行,無關風月。
雖說神界從未限製天性,允許婚戀,可是對於漫長如河的生命中,沒有多少人能真正守住一段情,然而朝秦暮楚接連麵對不同的對象又太麻煩,所幸神界早已淡漠了所謂的情。就連西域神府都少有神侶,來來往往,不知何時他如同凡間那些藝人被新入府的小神官暗暗追捧,讓他不勝其煩。跟隨佐老的數萬年,憑心而論,仔細想來是有女性對他示好的,他以潛心修行的姿態不予理會。而今麵對她時,內心的躁動讓他覺得慚愧和虛偽。他自己都說不清楚對她是什麼樣的感情。
藤妖的幻覺像是擦亮了他渾濁記憶的一角,他開始懷疑與自己的凡世有關。他對她小心試探,卻越發渴望靠近,嘴上卻不饒人。可是就算嘴上再毒,危險逼近時,他根本不過腦子就擋在她身前。現在看來,那根本就是愛的本能,從前是,現在也是。隻不過,與從前不同的是,他有點略微慶幸,終於可以真正意義上的與她並肩作戰。
愛她入骨,早已如呼吸般尋常又必須,就算忘了又怎麼樣呢,內心比眼睛更先認出她,掙紮無用。
可是,覆水能收嗎?她解開了青羽印那就代表她先於他想起了一切,是所有的一切!那曾經輝煌一時的鄴國皇城裡,那個偏執帝王為了禁錮神女不惜自戕以血為蠱,無數的世俗流言和陰謀摻雜著,一個一箭入骨,一個自棄獨殤,兩兩離散。
明明時過境遷,明明知曉凡事自有緣法不可強求,他的內心卻翻湧焦灼得難受。解釋嗎?似乎沒有什麼有力的自證,而且她會聽嗎?懺悔嗎?從前到現在是是非非又怎麼算得清楚。可是內心卻瘋魔了一般,仍然想見到她,就是是仇恨相向也好。
他聽騏風說,緋絕顏大戰之後昏迷不醒,佐老設下療愈陣法為她療傷。
他隻偷偷地,遠遠地去看過一次,就算滿身傷痕,她依然明媚如霞,讓人不敢直視。就算時至今日,他依舊覺得她是不可獨占的存在。
然而冷靜下來,卻想起還有事情未分曉。那錦嫿竟然活到現在,還和蝠龍勾結在一起。不,等等,他們究竟是何時勾結的?從前鄴國那些嫁禍在緋絕顏身上的禍事,還有那些慘死的百姓,凡間生母的死又是怎麼回事?
西域神府的醫部,緋絕顏在雲淡風輕的神格之境中沉湎許久,身子輕快了些人便醒過來。
“姐姐,你可醒過來了,我擔心死了嗚嗚嗚……”嬰寧嚎啕大哭,撲在緋絕顏傷口還沒完全愈合的身體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