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虹經天,血染白幟。
台上台下,雖有數十名內侍,但台階逼仄,又被趙穿家將當道攔住,各都擠不上去。
於是隻能眼睜睜看著趙穿行凶,將晉靈公一劍刺死。
晉靈公臨死之前,眼望長空,長籲一口氣,不知心中作何感想。
漸漸目瞑,藍天白雲,消逝不見。
眾侍衛見國君已死,俱各驚走,餘者拜伏於地。
趙穿將靈公屍體一腳踢在一邊,率眾直趨前殿,命殿頭官擊鼓撞鐘,召集眾卿。不一時眾卿皆至,站列兩班,不見靈公升朝,齊感訝異。
忽見趙穿登階,站立公位之前,對眾說道:晉自文公以來,三代向為諸侯伯主。今三合諸侯不果,伐齊中道退兵,與楚國對壘而不能決戰者,隻因昏君無道,奸佞在朝,三軍不能用命於外也。某為家國天下之計,已除昏君,平靖朝堂。
眾卿聞此,無不吃驚,不知所為。眼見戈甲武士就在身後,又皆不敢亂動。
趙穿:但若欲延續文襄霸業,非我兄國相趙盾還朝,誰能為之公等若謂我弑君有罪,某這便引頸就戮;若無異議,便隨我往迎相國還朝可也。
眾卿聞罷,哪個敢說半個不字且皆知靈公實為無道昏君,趙盾果是乾國之臣,屢為昏君所迫,竟至逃亡在外。於是麵麵相覷,皆都無語,有膽大者,交頭接耳私議。
素日與趙盾相厚者:我等願隨將軍,前往國境,迎請正卿還朝,主持大局!
與趙盾平時不睦者:怪道!我謂趙盾因何令其魯莽兄弟掌軍原來竟是為今日之事。
平日敬畏趙盾者:此所謂智者明見千裡之外,我等俗流,實不能洞視其肺腹也。
議論片刻,於是眾口一詞,皆應趙穿。
鏡頭閃回。七年之前,彗星入鬥。靈公命巫史占卜星相吉凶,稍頃巫史獻上卦辭雲:
齊、宋、晉三國之君,皆將死於內亂。
閃回結束。及至今日,卦辭無一不驗。
於是士會引軍出城,往首陽山迎接趙盾,趙穿彈壓京都,眾官回府以待。
屠岸賈正在京外選美,忽聞晉侯被趙穿所弑,吃驚非小,潛回府第,觀望風色。
不數日間,士會將國相趙盾迎回絳城,百官皆出城接駕,如迎將軍凱旋還朝。
趙盾在三公六卿簇擁下入城回宮,升朝登殿,擊鼓撞鐘,百官並集,無不凜然。
因先率眾卿到至桃園,伏於靈公柩前,痛哭一場,然後吩咐殯殮,歸葬曲沃。
喪事已罷,複升殿聚眾,議立新君。
趙盾說道:因先君襄公托孤遺言,立幼子夷皋為君,乃有今日之亂。幸國君尚未有子,今當立長君,眾卿詳之。
眾人哄然稱是。
亦有人暗道:當初公子雍及公子樂,豈非皆死於公手
亦隻在肚中咕噥,誰也不敢明言而已。
趙盾:今有文公之子黑臀,母夢神人以黑手塗其臀而生,今仕於周,年齒且長。吾意欲迎回立之為君,公等以為何如
士會率先應道:如此甚善。
百官:我等附議,皆依正卿安排。
趙盾:如此,未知以何人為使,前赴洛陽王城迎君
士會仰承趙盾之意,欲脫趙穿弑君之罪,便薦舉道:趙穿乃襄公女婿,便是新君黑臀姊夫,命其為使往迎舅爺,自是最佳。
趙盾從之,便派趙穿前往洛陽王城,迎接公子黑臀歸晉。如此以來,便無人再追究其弑君之罪,反而一躍而為迎立新君功臣。
未過數日,趙穿遣使來報,公子黑臀返國,離城三十裡歇駕。趙盾遂引百官出於都城三十裡迎接,簇擁入城,朝於太廟。祭祀先祖已畢,乃回宮即晉侯之位,是為晉成公。
成公既立,便將國政專任趙盾,又以己女賜嫁趙盾之子趙朔為妻,是為莊姬。繼而封賜擁立有功諸臣,六卿皆依原位,並無改動。
屠岸賈自回絳城以來,一直小心奕奕,跟隨眾卿之後,大氣也不敢出;此時便趁拜賀新君之際,出班上奏。
屠岸賈:六卿之中,首推趙氏。昔趙公衰隨文公在外十九年,曆儘艱險;後擁先君歸國複位,九合諸侯,建立伯業,更是戰績彪炳。若論其貴,趙氏與先君文公既有連襟之誼,更有翁婿之親。今國相兄弟,更有犁庭掃閭、複立社稷大功,存亡續斷,不過如此。臣請主公,先重封趙氏一門,然後及於眾卿。
趙盾聞言頗喜,衝屠岸賈頷首微笑。因出班上前,啟奏晉成公。
趙盾:臣父與先君情義,非臣敢言。然臣之生母,乃翟狄之女,先君之女趙姬氏懷以大德,更有遜讓之美,遣人迎臣母子歸晉;更勸臣父立為正室,方使臣僭居世子之位,遂主中軍。今先君公主姬氏所生三子,曰趙同、趙括、趙嬰,皆已年長,屈居庶支。臣僭越已久,情何以堪願以嫡長之位歸之,望主公成全!
一席話說罷,朝堂中眾卿竊竊私語,讚聲一片。
成公說道:卿之諸弟,皆乃吾娣所鐘愛者,且是寡人外甥,自當並用,另外封茅裂土。卿之爵位,全是由積功而得,又何須過讓!傳寡人詔命,以趙同、趙括、趙嬰三人,並為大夫,趙穿仍為中軍之佐,卿位如故。
至此,趙氏滿門公卿大夫,文武百官無不稱羨。
成公封賜已罷,宣布散班,轉回內宮,眾官各歸府宅。
趙穿隨兄長回府,掩門私謂趙盾:屠岸賈諂事靈公,向與趙氏為仇,若非此賊,我兄何至於離國逃亡桃園弑君之事,滿朝皆懷欣悅,亦惟此賊心懷不忿,怨恨於胸。今見我兄弟得眾,故作諂媚之態,其實是望免於誅戮。今日若不除此人,惟恐趙氏不安。
趙盾聞言不悅:弑君大罪,自古以來,有幾人得免究者今人不罪汝,汝反罪人耶我兄弟能免其罪,且得宗族貴盛者,皆先父一生遜讓,不與人為仇,積德所致。賢弟但當與同朝眾卿大夫修睦和好,毋用尋仇為務,以招眾怨!
趙穿進言不入,反被兄長教訓,雖然不服,亦隻得閉口不言。
便在此時,門人入報,說大夫屠岸賈齎持重禮,至府求拜,見在門外。趙盾急令請入,與弟趙穿迎至二門。屠岸賈見此,受寵若驚,急上堂大禮參拜,竟而泣下。
屠岸賈:在下不德,前曾得罪,國相幸勿掛懷。今特來造府,認罪悔過。隻求看在累世通家份上,再修前好,容補罪衍!
趙盾笑道:大夫言重了。你我同殿稱臣,俱屬同僚,不分上下尊卑;小小政見異殊,又何罪之請再修前好可也,容補罪衍休矣。
屠岸賈聞言大喜,收淚再拜。趙穿見此,再也不好發作,遂不冷不熱,出言譏刺。
趙穿:大夫既說與我趙氏乃累世通家,此話何來
屠岸賈聞其此問,眉飛色舞答道:賢弟年輕,或許不知。愚兄之祖名夷,因奉先君惠公有功,便為大夫。後因與秦人作戰歿於國難,被追贈上大夫,使先父襲職。令尊先父趙公,奉先君文公返國之後,便與我父同殿稱臣;今我等兄弟,複共事一君,故謂世交也。
趙穿見他如此拚力巴結,且有不惜降尊屈就之意,也就冷哼一聲,就此作罷。
趙盾雖然複為正卿,大權在握,但終以兄弟桃園弑君之事,忐忑不安。一日步至史館,見太史董狐正在修史,並於史簡上載曰:靈公十四年秋七月乙醜,趙盾弑其君夷皋。
趙盾大驚:彼時吾已出奔河東,去絳城二百餘裡,安能弑君!太史欲誣我乎
董狐見正卿來到,並已看到史簡,便即不慌不忙,從容施禮答道:公身為相國,出亡未嘗越境,返國又不討賊,謂此事非子主謀,誰其信之
趙盾怒氣暗,正色問道:卿此史簡,其辭猶可改乎
董狐答道:頭可斷,信史不可改也!
趙盾歎道:恨我當初不曾出境遠遁,以致受此弑君惡名!
於是拂袖走出史館,還至府中,數日鬱鬱不樂。其後趙穿自恃其功,求為上卿,趙盾不許。趙穿也由此憤恚得疾,不久便即鬱鬱而終。其子趙旃求嗣父職,趙盾又不許。
趙盾:大丈夫在世,何憑父祖而貴待汝他日有功,卿位不難致也!
話外音:眾卿聞此,皆謂趙盾雖愛其弟,但更懼董狐直筆,由此不敢恂私。然而趙穿雖然未拜卿相,但身為晉侯女婿,生前已有邯鄲為封地,彆稱邯鄲氏,是晉國趙氏旁支。其子趙旃,亦終在伯父趙盾安排授意之下,得以進入晉國政壇。二十年後,晉景公在位,拜趙旃為卿,終遂其誌。趙旃生子趙勝,趙勝生趙午,趙午生趙稷,世代繼為邯鄲大夫。
鏡頭轉換,複說中原。
趙穿弑殺晉靈公當年,周匡王姬班病卒,在位六年。同母弟姬瑜嗣位,是為周定王。
此年鄭伯稟承楚莊王之命,遣公子姬歸生攻宋,戰於大棘。宋公拜右師華元為將,引兵出戰。華元誓師祭旗以出,陳兵於郊野,與鄭軍對壘約戰。
臨戰前夕,華元下令殺羊饗士,以勵三軍;但因分肉者疏忽,為元帥駕車禦者羊斟卻不得食。來日決戰,羊斟心懷憤恨,竟直驅元帥座駕,衝入鄭軍陣內,將主帥賣給敵將。
由是華元被擄,宋軍大敗,喪甲車四百六十乘,將士被俘二百五十人;戰死沙場,被敵軍割去左耳者百人。
當日夜間,月明如晝。華元趁鄭軍慶功,看守者一時大意,皆去喝酒,遂仗絕頂武功,破檻奪馬,逃歸本營。
宋國諸將見主帥歸營,不由大喜,其亂頓息。華元升帳聚將,立即下令:命將昨日殺羊饗士之時,主管分肉將官,推出帳外斬首!
那將官被從班部中揪出,押往帳外,於是回頭大呼:冤枉!末將何罪
華元怒道:因你錯分三斤羊肉,致我喪車近五百乘,損折將士三百餘人。且連本帥,亦成敵國之虜。今隻以你一命抵之,有何冤枉
分肉將官無語,隻得引頸就戮。
便在大棘之戰同時,楚莊王率軍北攻陸渾之戎,軍至伊洛,陳兵周郊。
周定王聞說楚王兵臨王城之外,急使王孫滿以出城勞軍為名,問其來意。
王孫滿者,便是當年立於王城,觀秦軍越城伐鄭,斷言孟明視等三帥必敗之童。此時已是翩翩中年貴胄,乃至楚營,宣示天子勞軍之意,然後落座,正色質問楚莊王。
王孫滿:楚子用兵於陸渾之戎,今頓兵王城之外,誠為非禮。究竟意欲何為
楚莊王無以回答,忽生一計,反問道:我聞大禹劃分九州之時,曾鑄九鼎。因心懷好奇,來此借問其鼎,廣有幾尺,重有幾何
王孫滿:你問此作甚
楚莊王:欲南移至楚,故問之。
王孫滿:王祚在德,而不在鼎。夏禹有德,遠方圖物,貢金九牧,鑄鼎象物,百物而為之備,使民知神奸。桀有昏德,鼎遷於商,載祀六百。商紂暴虐,鼎遷於周。德之休明,雖小,重也。其奸回昏亂,雖大,輕也。天祚明德,有所厎止。成王定鼎於郟鄏,卜世三十,卜年七百,天所命也。周德雖衰,天命未改。鼎之輕重,未可問也!
莊王辭窮,不知所對,惱羞成怒,便欲發作。正在此時,內侍俯耳稟報:國中有變!請大王急速還國,平定叛亂。
王孫滿從容穩坐,將此情看在眼中,漸漸麵露笑容。
楚莊王變顏變色,遂收起狂傲之態,離席長揖,向王孫滿再三告罪,然後宣布班師。
鏡頭閃回,楚都上郢。
當楚莊王問鼎中原之時,令尹鬥越椒與司馬蒍賈留守都城,鬥爭愈烈。
蒍賈多次遣使寄書莊王,誹謗鬥越椒越禮,圖謀不軌。鬥越椒本就傲狠,不願坐以待斃,複仗其宗族龐大,於是預謀反叛。
隻因楚莊王舉全國精兵,離都北伐,因而城中守備空虛。
鬥越椒以為良機莫失,遂率鬥氏族人家甲,離開封邑,先向蒍賈封國殺來。
隻經三戰,蒍邑被一舉攻克,蒍賈成擒。鬥越椒典數蒍賈惡行,立命誅殺,並以烝野為基,進攻郢都王城。鬥氏家族力量極強,叛軍聲勢浩大,王城由此遣使北上告急。
楚莊王聞報,一麵兼程回師,一麵遣使往鬥氏軍營,提出以文王、成王及穆王“三王之子”為質,談判解決紛爭。鬥越椒驕狂已極,以為郢都旦夕可下,拒不接受談和。
至此,若敖氏經武、文、成、穆諸代楚王興挫,終與王室攤牌,鋌而走險。
楚莊王率軍反師,與鬥越椒軍遇於皋滸(今湖北襄陽西),展開大戰。
兩軍相距二百步,鬥越椒遙望楚莊戰車傘蓋,乃摘硬弓,綽狼牙,驅車而出,奮力射出一箭。隻見矢若流星,飛越兩軍陣前空地,直貫楚王戰車。
楚莊王大驚,急伏身車中。利箭穿透戰鼓,複釘在銅鉦之上,深入盈寸,突突發顫。
未待莊王直起身來,鬥越椒揚手複又一箭,飛過戰車上方,穿透車蓋,釘於車後步卒右肩,貫甲及肉。隻此兩箭,楚軍大懼,不由自主向後退卻,一時陣角散亂。
楚莊王急中生智,使衛士向全軍高聲叫道:當年先君文王平定息國時,得三支強矢,賜予越椒兩支,今已射完,彼技窮矣!
連喊數遍,眾軍皆聞,於是陣角複穩。莊王下令擂鼓,發動反攻。鬥氏大敗,鬥越椒死於亂箭之下,有兩支勁矢貫穿胸背,正是其親自射出之箭。
戰鬥結束,楚軍尋到鬥越椒屍身,獻入王帳。莊王見其被亂箭攢身,這才消氣,命令:割下首級,等還師回城之後,高懸國門示眾。
然後命令打掃戰場,掩埋雙方陣亡將士屍身。
軍士忽持二矢來報:啟奏大王,奇怪至極!
楚莊王:有何大驚小怪
軍士:鬥越椒雖然身中數十箭,但因披重甲,皆都入肉不深,不至於死。隻此兩支狼牙利矢,貫透胸背,方為致命之傷。卻不知是何人所射,故曰奇怪。
莊王聞言大奇,接過箭矢,定睛看時,愈加吃驚。見那雙箭,較之常矢長過三分之一,重量更是加倍,卻正是鬥越椒於大戰之前,親自所發!
楚莊王:三軍卿帥,迅速查找發此矢者。無論是誰,隻要能當眾引弓,將此矢射出二百步者,皆升為大夫;若是大夫所發,則拜為上卿。
軍令三傳,竟如泥牛入海,並無一人應答。
鏡頭閃回。養邑境內,鄙野鄉間。
畫外音:養國,乃西周時嬴姓小國,伯爵,國君稱養伯,故址在汝南沈丘縣東。與淮域上遊江、黃、樊等國同族,皆東夷少昊族後裔。據《左傳》載,周敬王姬丐八年,楚昭王滅養,將養國故地封給吳國公子掩餘、燭庸,時稱養邑。
後有養國遺民養繇基,自小就會射箭,成人後雙手能接四方箭,兩臂能開千斤弓,被稱為神箭手。隨其部落降歸楚國,因為善射無雙,在楚**中提任要職。
養繇基嘗於郊外練箭,百步射柳,每箭皆中柳葉中心,眾人轟然喝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