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路已經不知該如何安慰,他的內心已經頻臨崩潰,倘若不是兩世為人,也許此時此刻他比張龍更激動。
第一次踏上戰場所在的連隊,步兵二排,三十九人,打出去,打過涼山直逼河內,一直到接到停止前進的命令,部隊開始調整部署準備回撤。就在這個時候,由於各個單元銜接上出了問題,指揮上出現了失誤,步兵二排成為了孤立突出的部分,而此時敵軍的大規模反撲開始。
張龍認為,如果當時他能果斷的下達後撤命令,或者果斷的下達就地阻擊命令,步兵二排不會戰死那麼多人。他把巨大的傷亡歸結於部隊倉促迎戰,而他作為指揮員,難逃其咎。
只是,當時的情況非常的複雜,從另一個角度來看,恰恰是二排擋住了敵軍的反撲鋒芒,一個太過突出的野戰炮兵團才能夠有充分的時間完好無損的回撤。
或者再者說,如果當時的戰場指揮員能夠及時安排部隊進行掩護,步兵二排不至於承擔這麼大的壓力。說到這裡,當時整個前指、指揮員、參謀人員都有責任,因為他們制定的後撤計劃是有明顯漏洞的。
因此,李路不認識這是張龍的錯,恰恰相反,他做到了一名排長該做的事情。
只是,這個傷疤,誰也不願意主動去揭開。整整三十九人,只活著回來了七人。而活著回來這七人,正是當時李路在最後關頭頂住了張龍的決定才最終活下來的,否則,步兵二排會全軍覆沒。
拼得差不多了,張龍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他命令還活著的六名戰士撤離,他留下來掩護,打算以死明志。而當時李路認為,那個時候再撤離已經不現實,固守陣地等待增援才是正確的選擇——你跑也跑不過敵軍的機械化部隊。最關鍵的是,當時李路是最冷靜的,他堅定地認為,二排的阻擊戰打了將近兩個小時,友軍就算是爬也該爬到了。
他的判斷是正確的,留在陣地上固守是正確的,最終七人等來了增援,得以活著走下戰場。如果當時脫離了陣地,他們七人差不多隻有一個結局——戰死。
這邊是張龍以及其他人把李路視為救命恩人的原因。活下來七個人,李路是張龍見到的第一位老戰友,他內心何其的激動,過往的一幕幕自然的都紛紛的在酒精的刺激下湧現出來。
死去的人不在了,沒了感知,活著的人卻依然還要生活下去。換一萬種角度去看,活著的人都是幸福的,因為他們還活著。然而極少有人真正的去了解過那些活著回來的兵心裡的最深處究竟負擔著如何沉重的愧疚——哪怕那根本就與你沒有關係,你總會想,為什麼死的不是我?
張龍哭著說,“老李,我真的希望死在那邊,替許多人活,我是真他媽的累了!”
揹負著那麼多人的期待期許期望,活著並不輕鬆——你是戰場上回來的英雄!
李路朝張衛偉等人使了個眼色,把那邊一直在候著的兩個兵招過來,道,“你們先帶這幾位同志去休息。”
幾人先行撤離,留下李路和張龍。
李路點了根菸塞進張龍的嘴裡,自己也點了一根,道,“排長,說一千道一萬,咱們還活著。既然活著,就要有活著的擔當。連死亡都不怕,還怕活著?”
也許是最後一句話,張龍的情緒慢慢穩定下來,他抹乾淨臉上的淚水,深深的抽了幾口煙,緩緩的說道,“是啊,死都不怕,還怕活著。”
李路道,“有些人認為,我李路離開了戰鬥一線。的確如此,我離開了部隊,我不再衝殺在戰鬥一線,但我的戰鬥一直在持續。死去了的弟兄們,他們用生命守住了國土,我們這些活著的人,就要讓祖國早日強盛起來。排長,眼下這個世界風雲湧動,如果把二十世紀最後二十年比作五公里越野,那麼現在正是最關鍵的三公里節點,誰都有可能第一個衝過終點。”
張龍慢慢的穩住了情緒,認真的聽著李路的話,他更加深刻的感受到,自己這個老戰友有很大的變化。
李路沉聲說道,“我在西南戰場打了兩年,足足兩年,我為我軍的現役裝備水平感到憂慮。回到了地方,我申請進入了軍工廠工作。我希望能夠在軍工系統裡為國防建設做出更多的貢獻。排長,你還在部隊,同樣的,你也應該振作起來,為部隊的改革建設發揮出自己的作用。”
張龍沉默著,他心裡是有愧疚和慚愧的。
而李路彷彿是早就看穿了他的心事一般,他緩緩道,“排長,你們省軍區是不是馬上要組建偵察大隊參加輪戰?”
“你怎麼知道?”張龍大吃一驚。
李路微微一笑,說,“張平山參謀長沒跟你說過,我前面一段時間參加了廠裡的戰場研究隊,參加了最近的反攻作戰。”
“你參加了?這個他是沒和我提起過的。”張龍訝異道。
擺了擺手,李路道,“就是保護技術人員對戰場上實際使用的新裝備進行研究。排長,我認為你應該主動請戰。”
張龍感覺到在李路面前自己是沒有什麼秘密的,他這段時間正為此猶豫著。他累了,他的心累了。毫無疑問,省軍區要組建偵察大隊,肯定是要在特務營的基礎上進行組建的。他這個營長實際上只有兩個選擇,要麼率隊出征,要麼退伍轉業。
“老李,我真的累了。”張龍沉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