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見她,是在易府上。
易家餘家作為當地的兩大家族,為保證家族對當地資源的壟斷利益,每代後人之中,是要有一對男女聯姻的。這一代便是餘夢笙和易消愁。
他從未見過如此不懂禮數的女孩子,雖然臉色蒼白弱不禁風,說話做事卻完全一副豪門大小姐恃寵而驕的模樣。雖然生在同樣是名門望族的易家,卻因是么女,備受長輩寵愛,因而作威作福地,從來不把餘夢笙放在眼裡,還經常欺負他。
奈何她笑起來眼睛彎彎,十分好看,又是身子不好,餘夢笙雖然嘴上不饒她,但是也只能任由她欺負著。易消愁總是嫌棄他笨手笨腳,卻總是喜歡叫他給自己摘果子吃,或是捉蛐蛐之類,餘夢笙每次吭哧吭哧爬上去,若是一不小心跌下來,易消愁總會捧腹大笑,一點大家閨秀的樣子都沒有。
有一次,外頭下著大雪,易消愁竟然跑來找餘夢笙,要和她一起堆雪人打雪仗,傻乎乎地餘夢笙架不住她威逼利誘,就陪著她去了。可是不成想易消愁因受凍而發了高燒,好懸差點沒了命。餘夢笙記得那時候自己眼淚嘩嘩地坐在她的床邊,不住地給她道歉,臉色蒼白的易消愁卻笑嘻嘻地,要他下次再帶她去。
真是個不要命的傻妞。
他當時只有這一個想法。
那日,易消愁突然拉著他爬上屋頂看星星,夜空璀璨浩瀚,微弱的流星劃過夜空,美麗夢幻。夜風微涼,有些冷了,易消愁乖巧地鑽進了他的懷裡,餘夢笙臉頰通紅,僵硬呆板地抱著易消愁柔弱的身體,腦子亂哄哄,什麼也想不進去。
他低頭看著在自己懷裡閉眼休憩的她,那長長的睫毛和精緻的側臉,是他這輩子都忘不了的畫面。
“長大以後,你也要陪我看星星哦。”易消愁臉頰微紅,低聲說道。
那一年,他們十六歲。
易消愁這個名字很奇怪,是她的爺爺起的。因她的母親生她之時難產,最後瀕死要求犧牲自己,保住孩子,所以起名易消愁,取意當知人生之艱難,不要辜負母親用自己生命為她換來的人生,快快樂樂的成長。
而易消愁生下來,便是體弱多病,一直都不見好。後易消愁的父親易知秋花了大價錢拖人請來一位道姑,道姑微微闔著眸子,輕輕用手點了點易消愁的天靈蓋,嘆一口氣,道此女天生體質過於陰柔,又是其母以命換命才得以保住性命,因而會不自覺地吸引天地間的陰煞之氣,在這樣下去,怕是活不過十八歲便要暴斃,說不定連易家都會被連帶地家道中落。
易知秋滿目悲涼,問道該如何是好。
那道姑面無表情,似是不為人間的種種悲歡離合而動容,用一種清冷的聲音道,她倒是認識一個專收此種女弟子的仙家門派的長老,若是願意,可讓她帶著消愁前去拜師,說不定有救。
那次,便是他最後一次聽說易消愁的訊息。
而後的八年裡,他只知道易消愁被那道姑帶到了一個叫花音谷的地方修行,從此遠離塵世。再次見到她時,她已經出落成一個仙逸出塵的仙女了,而易消愁看他的眼神,也同樣是那樣的清冷,毫無感情。
他頹喪地笑笑,決定不想了。
但是隨即又嘆一口氣,就算不想了,能有什麼用?自己發了不知多少次毒誓,總是說要浪跡天涯,要浪跡天涯,從此了無牽掛,遊戲人生。其實還是圍著花音谷打轉兒,從不曾離開。自己懦弱如此,讓消愁知道了,怕是又要笑話他了吧?
他看看周圍,發現自己竟然沒在自己的“小家”裡。自己長期以來一直心情抑鬱,昨天卻出乎意料地哭得一塌糊塗地,以至於回來的時候迷迷糊糊,竟然睡在了家門口都不知道。餘夢笙無不頹喪地笑笑,靠著一根柱子,仰頭閉上眼睛。
不知不覺,十年過去了,這已經是他不知第幾次回到清水河鎮了。
時光匆匆過去,沒人知道他為何總是遊蕩在這個鎮子裡,也沒人知道他是為了救易消愁。
他曾無數衝闖花音谷的結界,卻又一身傷地回來,他無數次在夜裡默默流淚,無數次咬牙切齒,無數次是失望絕望,到了現在,只有入骨的執念仍舊驅使著麻木的他像個鬼一樣徘徊在這裡,不敢接近,不肯離去。
頭頂上,一朵從老舊木柱中長出來的野花兒隨著微風輕輕搖晃。單薄的花瓣兒承受不住清晨那銀光閃閃的露水的重量,微微一斜身子,那滴晶瑩的露水便滴在了餘夢笙的臉上。露水順著內眼角滑下,好像一滴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