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治爺那會兒,紫禁城裡蒙古妃比滿洲八旗的妃嬪還要多,被稱為大清開國之母的孝莊文皇后,亦是從科爾沁而來。愛新覺羅與蒙古的聯姻,是到了當今皇帝這裡因朝廷政治有了變化才逐漸減少,那麼當朝廷有所需要時,聯姻依舊是最好的選擇。
但眼下只是太后的設想,皇帝會怎麼做,且要看此番戰役是否順利,太后雖然固執於掌控六宮之事,固執於針對魏紅顏,朝廷大事上還能分得清輕重,大小和卓不平,她暫時也不會找皇帝的麻煩。
華嬤嬤見太后的手還按著那本花名冊,索性主動道:“那選秀的事兒,還要安排嗎?”
太后指尖輕敲,心中有算計:“不著急,先看看弘曆怎麼做。”
華嬤嬤見太后眼中有異樣光芒,她心裡苦笑,太后怕不是要看皇上怎麼做,她是在等令妃娘娘這一次分娩,看看是生皇子還是公主,看看……能不能母子平安。後面那個念頭,就有些惡毒了,可嬤嬤覺得在太后心裡,一定被唸叨過幾次。
那之後,便是元宵節,皇帝在乾清宮擺宴,為幾位將軍踐行,這樣的大場面上,自然會有皇后的位置,但福靈安是紅顏和舒妃看著長大的,弘曆知道她們會在乎,便為後宮妃嬪們也安排了坐席,共同享宴。
紅顏有身孕來得遲退得早,她雖然萬般不願這樣特殊,皇帝壓下來的旨意,吳總管只能求紅顏配合,這會兒宴席早就開始了,紅顏才坐著暖轎緩緩來,皇帝的意思是,宴席開始前乾清宮附近人來人往,怕有人撞著她。這樣的心思,在紅顏心裡是暖意,說出去就是笑話了。
暖轎在乾清宮門前停下,一眾宮女太監上前簇擁,紅顏進門時,卻見五阿哥從邊上走出來,少年郎臉上似乎是生悶氣,低著腦袋沒看前面的路,若非邊上太監提醒,怕是就要這麼走到紅顏面前了。
櫻桃小聲道:“奴婢聽白梨姐姐說,五阿哥為了出征的事兒,和愉妃娘娘不大愉快,這會子皇上為將軍們踐行,五阿哥心裡一定不自在了。”
永琪上前行禮,紅顏問他:“這才開席,你要去哪裡?”
說話間,後頭白梨已經追出來,瞧見五阿哥還在且看到紅顏,顯然鬆口氣,上前來也不敢胡說什麼,只是朝紅顏遞眼色。都是在一起十幾年的人,紅顏能讀懂白梨的意思,與永琪笑道:“我下了轎子,覺得頭暈氣悶得很,不大想進去了。永琪,你送我回延禧宮,再回來替我向皇上稟告可好?”
五阿哥尷尬地點了點頭,上手來攙扶紅顏,雖說他已是半個大人了,但自幼就時常在紅顏身邊,紅顏不能生那些年,宮裡人還說令妃娘娘一心扶持五阿哥將來能有個依靠,這不啻親母子一般的關係,也就不必計較那些刻板的規矩了。
紅顏因說暖轎悶熱,想散步走一走,永琪便一路相隨,把她往延禧宮送去。這會兒紅顏已經不在乎是否赴宴,反正宴席上沒幾個人願意看到她的,還是和孩子說說話走走,讓他疏散疏散心情才好。
路上有薄冰,永琪很小心地護著紅顏,少年的手已十分厚實寬大,紅顏記得出門前永璐在乳孃懷裡衝她笑來著,不禁笑道:“你在永璐那麼大時,我在瀛臺,回紫禁城後第一次見到你,已經會走路會說話了。你額娘說永璐和你小時候很像,我想著,咱們永璐將來能不能像他五哥這樣優秀呢?”
永琪笑道:“永璐有您教導,自然會是優秀的孩子,佛兒是個女孩子且沒有去書房,可她的學問比六弟八弟他們都強些,都是您教導有方。”
紅顏搖頭道:“佛兒是公主,我當然能自己教了,可你十四弟就不成了。永琪啊,往後多教教永璐,替我管好他。”
“是。”這樣的責任,永琪不必紅顏提醒,都已揹負在肩上,兄弟裡頭,他算得上是重情重義的那一個。
“你是皇阿瑪最優秀的皇子。”紅顏慢慢停下了腳步,站定道,“你更是愉妃姐姐的命。你一定覺得自己因為是額孃的獨子,就不得不被束縛手腳,不能去闖蕩而心裡鬱悶,可你歡歡喜喜地出去了,你知道你額娘在家的日子會怎麼過?”
永琪垂首,語氣沉重地說:“就是知道,才覺得無奈,不願額娘難過,可又不想自己做個碌碌無為的皇子。福靈安和我一般年紀,他能隨軍出征,您知道我心裡多羨慕嗎?”
紅顏笑道:“他是臣子,這是他的宿命,而你是皇子,你們的人生註定不同。永琪,你是皇阿瑪最優秀的孩子,他對你有很高的期望,你不去打仗,一樣能在朝堂有所作為,可你若去打仗,萬一有個閃失,可就什麼都沒了。這話不好聽,但也是事實,你一定不服氣我們說你年輕說你還小,可你總要相信,阿瑪額娘是不會害你的。皇上不讓你去打仗,愉妃姐姐不讓你去糾纏皇阿瑪,真的是壞事嗎?你若有大胸懷,此刻該好好去賀一賀福靈安,祝他早日凱旋。”
永琪道:“您說的話,我都懂,可心裡過不去。方才心裡不好受,就想離席,可現在覺得,若真不辭而別,皇阿瑪一定會看不起我。”
紅顏笑道:“這會子風雪一吹,冷靜了嗎?延禧宮就在前頭,把我送到了,你就回去,別人就不會覺得你是不辭而別。”
“那您怎麼辦,皇祖母她一定要說您不懂禮節了。”連永琪都明白,老太太橫豎看令妃不順眼。
“我肚子裡有你的弟弟妹妹,誰還能與孕婦計較禮節,你沒事我就放心了。”紅顏笑著,繼續朝前走,見氣氛有所緩和,說到福靈安的婚事已經定了,等他凱旋歸來就成親,問永琪可有中意的女孩子,這話永琪不好意思談下去,急急忙忙把紅顏送到家,就要趕回乾清宮。
而紅顏回到延禧宮,才聽宮裡的人說,後頭承乾宮忻嬪娘娘還沒去赴宴,紅顏問櫻桃:“她病了?還是小公主不舒服?”
櫻桃直搖頭:“今早奴婢替您去寧壽宮請安,六宮都在,忻嬪娘娘也在,不是好好的嗎?”
同樣的,延禧宮這邊的動靜,多少也傳了過來,慧雲聽說令妃娘娘去乾清宮連門都沒進就回來了,可她沒工夫好奇令妃娘娘怎麼了,自家主子到現在都沒出門,一會兒她打算怎麼交代?而走進寢殿,各色各樣華麗的衣衫鋪了一屋子,幾個小宮女慌張地收拾著,忻嬪卻躲在床榻上裹著被子,把自己遮得嚴嚴實實。
慧雲小心地說:“主子,咱們就穿早晨那套衣裳出門吧,那身吉服也是……”
“不要,我不要穿那些衣服。”忻嬪翻身進去,背向了慧雲,“我不出門了,我哪兒也不去,我不要用這副鬼樣子去見人。”
忻嬪今日打算穿懷孕前那些漂亮的衣裳去赴宴,可沒想到去年的衣裳一件都不合身了,想她曾經是多纖瘦的人,懷孕以來,衣裳不斷地變大,針線房每個月都給做新衣服,她沒意識到自己發福了那麼多,直到今天被從前的衣衫勒得喘不過氣,她才明白太后為什麼會嫌棄她的容顏。她真的變醜了,連唯一值得驕傲的美貌也沒有了。
可在慧雲看來,主子過去是太瘦了,如今也沒見得多胖,不知道她到底要怎麼樣才算是美麗,現在有幾分珠圓玉潤的富貴,若能甜甜一笑,誰看了都會覺得討人喜歡,何必要回到從前那弱不禁風的樣子呢。
“你去替我稟告,就說我病了不能赴宴,往後的日子我也不出門了,幾時把從前的衣裳穿起來,我幾時再去見人。”忻嬪意志堅定地說,“這張臉這個身體,是我唯一擁有的了,我不能再失去了。今日晚膳不必準備,我什麼也不想吃。”
承乾宮不赴宴,延禧宮來了又回去,本來太后還能對令妃的“傲慢”不滿,這下旁人眼中她一向喜歡的忻嬪也莫名其妙的不懂禮節,太后就不能多說什麼,不鹹不淡地一句:“一個才出月子,一個要安胎,本就不該驚動的人,傳我的話,讓她們好生安養吧。”
而今日是皇帝為將軍踐行的大宴,這些妃嬪間細瑣小事並不在眾人眼裡,只是弘曆聽說紅顏半路不舒服,心裡好生擔心,只等吳總管來說不是不舒服,而是為了讓五阿哥下得來臺,皇帝才安心。
待宴席散去,在母親面前作罷了規矩,弘曆就匆匆趕來延禧宮,紅顏倒是被他唬了一跳,皇帝沒好氣地說:“朕擔心你,你也不知道派櫻桃傳個話。”
紅顏把五阿哥的事說了,皇帝聽了感慨道:“你說得很對。朕雖然子嗣眾多,可如今出類拔萃的,只有永琪,朕接連失子,再捨不得永琪的。”
紅顏道:“皇上得空兒,也好生與永琪說說,他漸漸就要成為臣子,越是這樣,皇上反而要多關心才好。”
此時佛兒將永璐抱了來,皇帝抱著逗了會兒,小傢伙就因尿溼了啼哭,看著眾人擁簇著小阿哥離去,皇帝攙扶紅顏躺下,說道:“可朕盼著,永璐將來能比永琪更優秀,盼著你腹中若是個皇子,也能比任何一個哥哥都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