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太醫是性情溫潤之人,嘉貴妃的幾句刻薄話,不會影響他的情緒,該答什麼不該答什麼,他心裡很清楚。
今晚只是臨時受命,但也承擔著風險,可令妃娘娘要他做的事,就是富察大人要他做的事,何太醫絕不會推辭。好在小阿哥撿回一條命,只是這可憐的早產的孩子,實在不易養活。
嘉貴妃又問了許多病情相關的話,何太醫的應答與其他太醫沒太大的差別,她以為皇帝為令妃挑選的太醫一定是個中能手,沒想到也不過如此。何太醫走後她守在小阿哥身邊,秋雨來為她添一件衣衫披著,被主子問道:“令妃親口吩咐那人來的?”
秋雨應道:“當時二位娘娘已經要登車去公主府了,令妃娘娘上車前被奴婢攔下,娘娘二話不說就派人去請太醫,而後才坐車離開。”
嘉貴妃咬著唇,滿眼的不服氣,世事難料,昔日被她在寧壽宮門外掌嘴的宮女,如今卻成了她兒子的救命恩人,而她堂堂一個貴妃,連為自己兒子請太醫的權利都沒有,外人看來她和蘇氏尊貴無比,可這兩個膝下最多皇嗣的人,實則早就被皇帝架空了,在他眼裡位份的高低,從來就不代表什麼。
秋雨見小阿哥睡熟了,勸道:“娘娘您也歇著吧,好些日子沒睡好了。”
嘉貴妃也是疲憊至極,可才攙扶著秋雨的手站起來,門前竟是有客人到。一襲銀色宮袍的純貴妃悄然而至,嘉貴妃手下的小宮女為難地說著:“主子,奴婢攔過了,可是娘娘她……”
嘉貴妃鬆開了秋雨的手,挺直腰桿站著道:“姐姐這是做什麼,宮裡也是有規矩的,大半夜的您跑來我這兒做什麼?”她幾步走向門前,攔著道,“有話到外頭去說,我們小阿哥才睡安穩。”
純貴妃幽幽笑道:“就是來探望小阿哥的,皇上不把兒子當回事,我怎麼能不把妹妹的孩子當回事呢?”
嘉貴妃眉頭緊蹙,恨道:“貓哭耗子假慈悲,你不就是算計那點事?”
“我既然指望小阿哥將來能善待他的兄長,我怎麼能不算計?小阿哥病到如今,皇上來瞧過一眼嗎,今晚又是誰有本事為你請來太醫?難道我們將來都要指望那一位賞口飯吃?”純貴妃露骨地說著,“小阿哥,還能活多久?”
這一問,直叫嘉貴妃肝腸寸斷,回眸看了眼臥榻上嬌小的孩子,他才那麼一丁點兒大,還沒見過這人世的美好,還沒享受他身為皇子的福氣,就承受著病痛且隨時會離去,可孩子的父親在哪兒呢,皇帝怎麼就那麼無情冷漠呢?
“去別處說。”嘉貴妃跨出門檻,冷冷道,“有什麼話,今晚就說個明白。”
純貴妃身後,抱琴打著燈籠,她抬頭看見站在門口的秋雨,那一臉的無奈和自己往日裡一模一樣,她們對視了一眼就匆匆互相避開,誰又願意讓別人看出自己對於主子的不滿呢。
這一晚,皇帝在韶景軒坐立不安,凝春堂與平湖秋月也通宵亮著燈,天地一家春裡舒妃哄著佛兒入睡,她時不時到門前徘徊,卻見前頭皇貴妃的院落早早就熄了燈,舒妃好奇讓春梅過去瞧了一眼,果然皇貴妃早就睡了,敢情公主生不生好不好和她沒半點關係。
舒妃嘖嘖:“聽聞公主很不滿意皇上急於表白立繼室的心思,皇上把和敬視若珍寶,她這個繼母可不好當了。”
公主府裡,富察家幾位夫人也連夜趕來,大夫人進去看過後出來也是滿面愁容,如茵問紅顏為何不進去陪著,紅顏憂心道:“往後的人生,和敬終究要自己去面對,我們能護著她可不能隨時陪著她,額駙才是她一輩子要依靠的人。我不想和敬變成像皇后娘娘那樣,到後來是夢是醒都分不清,她這樣憂愁下去,早晚要步皇后的後塵。”
曾經活潑開朗,有男兒英氣的公主,如今終日以淚洗面,生死關頭還是念著母親,實在可憐。可同情憐憫不能改變什麼,紅顏更希望和敬能振作起來,她對如茵說:“她若是能振作起來,就算恨我也值得了。”
院子裡裡外外站滿了人,卻安靜得聽不見一點動靜,唯一有的聲音都是從產房裡傳來的,公主那痛苦的呻吟,讓人聽得直打顫,紅顏見大夫人雙手合十握著手裡一串佛珠唸唸有詞,她下意識地摸到自己手脖子上那串青金石,可還沒來得及許什麼願望,裡頭就聽見和敬一聲痛呼,隨即門內鴉雀無聲。
眾人定定地看著屋子裡的燈火,忽然有嬰兒啼哭穿破夜空,也震醒了眾人凝固的魂魄,只聽得“生了生了”,紅顏和如茵闖進門裡來,裡頭忙忙碌碌,透過往來的人之間看到床榻上虛弱的小婦人,額駙正小心翼翼地為她擦去汗水,另一隻手與和敬十指交纏緊緊地握在一起。如茵先繃不住了,哽咽道:“可憐皇后娘娘看不到了……”
嬰兒被清理好裹了襁褓,小心翼翼地送到公主床邊,有嬤嬤上前來向令妃行禮,恭喜道:“公主生了小阿哥,母子平安。”
紅顏不知不覺也落下淚來,此刻床榻上正小心翼翼呵護著自己的孩子的和敬,真的是當年長春宮裡那可愛活潑的小公主嗎,那個驕傲又懂事的孩子,讓她為額娘畫最美的妝容,不要她的額娘被旁人輕視;在溪水裡和自己玩得渾身溼透,被皇帝訓斥了還撒嬌,被抱著去換衣裳……她們有那麼多那麼多的美好回憶,從今往後和敬也是母親了,她會有更美好的人生,可是她最在乎的那個人,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