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顏卻是笑了,像是在笑話皇帝太小氣,雖然笑容很快就因為膽怯而消失,她很明白地告訴皇帝:“臣妾怎麼能把自己不喜歡的東西送給別人,那也太不禮貌。雖然臣妾不願皇上總是送東西來,但您送來的東西,有哪一件是不好的太妃賞給奴婢的首飾衣裳有限,且每一件都有些典故來歷,臣妾實在是捨不得給旁人。而皇上送來的東西,好是好,可實在太多,臣妾在壽康宮的屋子很小早已經放不下,正好有這樣的機會,臣妾就送給別人做回禮。”
弘曆靜靜地聽著,其實聽到一半,他已經不在乎紅顏到底在解釋什麼,這樣一個人神氣活現地在眼前,會笑了、不怕自己了,他們能有一天這麼說話,是重陽節那晚醒來,看到衣不蔽體的紅顏時,皇帝完全不敢想象的事。
那一刻他只覺得,自己傷了一個心愛的人。
“還要多謝皇上,沒有讓臣妾失禮於人前。”紅顏福了福身子,眼眸裡的感激,是真誠的。
“朕原想教訓你,告訴你在宮裡不能這樣子。”弘曆笑道,“原想對你說,只是朕喜歡你,才能縱容你有自己得個性,可現在看來又不是這樣。安安心心繼續做你喜歡做的事,朕送你的東西,也別總送給旁人,朕的心意就不願留下一點半點”
這短暫的相伴,皇帝口中不離喜歡二字,他怎麼那麼容易就說出這兩個字,真是因為喜歡自己
紅顏不知道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樣的感覺,但一直以來皇帝對她的溫和與耐心,她萬分感激。可是看到過皇后的眼淚,聽到過太妃太嬪們的憶往昔,所謂的求而不得,所謂的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那到底哪一天才算皇帝得到了她,難道是自己也動了心愛上皇帝的那一天
“知道朕喜歡你什麼嗎”弘曆想要伸手牽紅顏,她不自覺地把手縮了一縮,可想到皇帝剛剛才提醒她的話,為了不做欺君的事,硬著頭皮把手伸了出去。
皇帝面上一喜,小心翼翼把柔軟的手呵護在掌心裡,說道:“非要字字句句地說出來,大概能說很多很多,但是真喜歡你,是從動了心那天后,每每看到你心裡就高興,那一陣子去長春宮”
可這話沒說完,眼睜睜看著紅顏變了臉色,驚恐與愧疚再次爬了上來,他心疼極了,極力解釋道:“朕不該提皇后,不該提長春宮。”
兩人一時無語,僅是執手相望,遠遠看著是你儂我儂的曖昧,只有彼此才明白此刻的尷尬和無奈,弘曆深情地說:“都是朕的錯,傷了你們兩個人。”
紅顏想把手抽回來,可她沒有勇氣之外,心底更覺得這樣把手抽回來,會讓皇帝很傷心。微微顫動的睫毛,遮蓋了她眼中複雜的情緒,紅顏問:“皇上,您還會這樣好地對娘娘嗎會給娘娘送很多東西嗎,會好好聽娘娘說話嗎,娘娘身子不適的時候,您還會寸步不離地陪著她嗎”
一路走來好好的,可說出這句話,紅顏竟熱淚盈眶,但感覺到皇帝的手更多用了幾分力氣握緊她,這一瞬生出往心裡鑽的依靠感,讓她對於丈夫二字,突然有了感覺。
御花園中春色明媚,可皇帝帶著美人來,卻顧不得多看一眼。旁人眼中,皇帝與魏答應只是傻傻地牽著手在圓門外,也不知說些什麼,像情竇初開的情郎與小娘子,那般寧靜又美好。這樣的光景,很快就在六宮傳開,魏答應得寵一直只是傳說,如今竟有人親眼看到了。
可他們不知道,雖然傳聞已久,實則卻是皇帝與紅顏第一次好好說了那麼多的話,說的更是心裡話。那日從御花園分開,紅顏回到壽康宮,雖然與平日無異,但陪太妃說話時,還是實誠地說了與皇帝發生了什麼,病中的老人露出欣慰的笑容,摸摸紅顏的額頭笑道:“孩子,慢慢來,你值得有人真心相待,不要問短長,人這一輩子都不知道能活到哪一天,及時行樂才好。”
但太妃有疼愛紅顏的心,卻沒有了健康的身體,無病無災到了這個年紀,像是生命耗到了盡頭,一場風寒將她撂倒,縱然醫藥不斷,依舊時好時壞,好一些之後會更糟,每一次都揪著人心。紅顏無心花前月下的兒女情長,對於皇帝的愛護她謹慎地藏在心裡,那之後本該是後宮常見的,自此專寵的光景沒有出現,她與皇帝互訴衷腸後,又變回了那個貼心照顧太妃的,宮女似的人。
從春日到夏日,皇帝如以前那樣在後宮雨露均霑,中宮之尊不可撼動,新寵的舒貴人、陸貴人幾位也是風光無限,其他妃嬪亦不曾冷落,自然嘉嬪這樣貪心不足之人,永遠不會滿足。在這段平靜又寧和的幾個月裡,皇帝依舊會時常去壽康宮探望太妃,他懷著誠心的孝順,以及對紅顏單純的思念,可在旁人眼中,這種探視終究是變了味道。
翻開內務府的記檔算一算,嘉嬪從春花爛漫盼到炎炎酷暑,皇帝陪她度過的夜晚,一隻手也數不滿。四阿哥倒是一日一日健壯長大,她也早恢復了生育前的窈窕美麗,便是舒貴人比一比,少了歲月沉澱下的韻味,她自知皇帝不會厭棄她的美,可為什麼近來越發覺得,自己距離夢想越來越遠。
夏末時節,雖沒有了毒日頭明晃晃的酷熱,可這溼漉漉的悶熱更叫人膩煩,反不如盛夏明媚的陽光看在眼裡,心中還有幾分透亮,每一個人都懶怠挪動身子,扇子搖出的風,也帶著奇怪的氣味,人多的地方更是叫人胸口發悶。
此刻,六宮在長春宮中請安議事,嫻妃不急不緩地說著宮中近來和將要做的幾件大事,無心聽講的人,都舉目望著門外暗沉沉的天色,大清早的不見日頭,彷彿抬手就可觸控到的天空,卻遲遲不肯落下一場豪雨。
“皇后娘娘。”只聽舒貴人柔軟的嗓音響起,眾人才稍稍把目光轉回來,她正起了身對皇后道,“臣妾小妹與富察大人的婚事,因富察大人公務在身不能回京,一拖再拖,夏日煩熱不宜操辦大事,但入了秋便是最好的時節,臣妾斗膽問娘娘,日子可否定下了”
皇后心中早已對弟弟的反抗十分無奈,想必納蘭府也是急壞了又無處使勁,逼得這小貴人當眾來問自己,她面上不動聲色,但言:“皇上有了決定,自然會召他回來,兩府有時間,也能把婚事籌辦得更周全。”
皇后話音才落,突然聽坐下有人著急地問:“海姐姐,您怎麼了”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海貴人臉色蒼白滿頭虛汗,卻是此刻,天外一道驚雷閃過,炸得天崩地裂,嘉嬪恰好坐在窗下,驚慌失措地跳起來,惹得眾人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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