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避
◎你還好嗎？◎
安東贏過很多冠軍, 如果翻看他的履歷，會發現這個不過貳拾貳歲的小將已經拿到了除歐洲杯之外幾乎所有能拿的獎杯。所以他熟悉獲勝的感覺，他知道贏得點球大戰的球員會怎樣瘋狂地慶祝, 亢奮的心情會持續到第二天睡醒之後。
他能感受到腳下草皮的震顫，和他們並排的波爾圖球員們狂熱地沖向麥卡錫，還有場下的人，風一樣從他身邊刮過，只留下興奮的殘影。安東以為自己會聽到勝利者此刻激動到不成聲調的無意義的吼叫, 但這些畫面卻像是被按下了靜音鍵, 他只能聽到旁邊傳來痛苦的哭聲。
安東僵硬地轉頭, 是卡卡在哭。去年米蘭拿到歐冠冠軍的時候, 他還沒有加盟，今天他抱著為球隊衛冕的心情, 希望贏得屬於自己的第一個大獎, 但卻倒在了最後。奔跑了一整場之後他的頭發耷拉在額前, 眼睛紅得像兔子一樣, 整張臉都已經哭濕了。
馬爾蒂尼同樣有輸球的痛苦, 但他已經在抱著卡卡安慰。內斯塔盯著球門出神，不知道在想什麼。加圖索的鬍子因為眼淚揉成一團, 狼狽地抹臉不想讓別人看到他此刻的軟弱。
卡拉澤因為長時間的傷缺，點球開始的時候就已經疲憊到站不住了，現在呆呆地坐在原地，更加沒有站起來的力量。踢飛了點球的魯伊科斯塔蹲著，手無意識地揪著球場的草，垂著臉沒人能看清他的表情。
迪達留在球門前, 任由波爾圖就在離他不遠的地方慶祝, 他只是在和手上突然無比難脫的手套較勁。其他沒有在場上的隊友都留在場外, 有的哭了，沒哭的也是一臉苦澀和難以置信，每個人都在獨自消化失敗的痛苦。
安東抬手，他以為自己也會哭，卻只摸到幹澀的臉頰和發麻的眼眶。無意識的抿嘴，開裂的嘴唇被潤濕後有輕微的刺痛。
一隻手撫上他的後頸，腦袋被轉著看向因紮吉，“你還好嗎？”
安東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看的時候故意漏掉了因紮吉，因為不敢看到他臉上悲傷和失望的表情。直到現在因紮吉滿眼擔憂，又問了一遍，“安東，你還好嗎？”
安東深吸了一口氣，“我挺好的，皮波你不用擔心我。”
他根本沒意識到自己聲音嘶啞，臉上的表情似哭似笑，彷彿下一秒就要暈過去。
因紮吉沒再說什麼，他當然也為比賽失敗而難過，但他只怪自己沒有抓住更多進球的機會，從沒想過去抱怨踢丟點球的隊友。而且這麼多年他經歷過大大小小的失敗，早就有了自己的調整方法。但安東看上去已經快崩潰了，而他不知道該怎麼辦。
他抱住安東，安東安靜地把臉埋在他的頸窩，但是沒有抬手抱回來。
安東發現自己還是哭不出來，甚至感覺不到心髒的刺痛。只有肚子像是突然點起了一把火，燒得他有點難捱。“皮波，我真的沒事。”他故作輕松地推開因紮吉，在後者欲言又止的注視下倉促跑開。
舍甫琴科纏上繃帶的腿直直伸著，正埋在助教肩頭肩膀聳動著。皮爾洛不停用手指搓著鼻樑，彷彿給自己找了件事做就不會一心想著失敗的苦澀。在他看過來的瞬間安東移開目光，肚子裡的那團火越燒越旺，已經開始帶出痛感。
他沒看到安切洛蒂，或者說不想繼續找下去，繞過悲傷的隊友，安東努力不引起一絲注意。但他還是在快要回到球員通道的時候被攔住。
穆裡尼奧興奮之餘沒忘記關心場上他惦記的對手球員，看到安東沒哭他其實有些驚訝，不過情緒穩定也是很好的品質。他攬著安東的肩膀拍拍他的胸口，“已經做得很好了，雖然現在說這話不合適，但你配得上一個冠軍。”
知道不合適為什麼還要說？安東突然懷疑自己以前贏比賽之後安慰別人的時候是不是也這麼討人厭，肚子裡的那一把火讓他已經沒辦法保持好臉色，只從牙縫裡擠出“謝謝”就趕快擺脫了熱絡的對手教練。
眼見離球員通道只有一步之遙，安東聽到頭頂看臺上有人在喊他的名字，抬頭看到好些穿著紅黑隊服的球迷，盡管悲傷卻仍然在鼓勵每個靠近的球員。
他的目光一瞬間聚焦到其中一個人身上，穆勒果然像他說的那樣穿著米蘭主場的貳拾伍號球衣來看了比賽，現在正舉著另一件白色的客場，亮出他的背號揮動著，頗具特色的聲音蓋過其他所有人的吶喊傳進安東的耳朵，“安東，加油！明年再來！”這一瞬間，肚子裡的火變成了攪動的刀，讓他五髒六腑都發出痛苦的呻吟。
歐冠亞軍也有獎牌，米蘭要穿過放著大耳朵杯的領獎臺領走他們失敗的證明。沒人喜歡這個流程，但他們不會抗拒，只會記住這次的痛苦，然後化作日後前進的動力。
馬爾蒂尼走在最後，輪到他的時候禮儀小姐手上還剩兩塊獎牌，他一下子意識到什麼，在歐足聯頒獎嘉賓瞭然的注視下將沒有主人的獎牌一併領走了。
“誰沒上臺領獎？”他追上前面的內斯塔，內斯塔觀察了一會兒，“是不是安東？我從剛才就一直沒看見他。”
不止他們發現安東不見了，因紮吉在領獎前就找不到人，於是第一個領走獎牌之後立刻回到了更衣室。但更衣室和淋浴間都空無一人，讓人不知道他躲到哪兒去了。
門被推開的聲音讓他立刻回頭，進來的是皮爾洛，兩個人面面相覷，“安東呢？他不會不想去領獎吧。”
這時衛生間傳來嗬嗬的咳嗽聲，還有人摔倒的動靜，兩人立刻沖過去，在沒上鎖的隔間看到安東狼狽地坐在地上，滿頭是汗地靠著，剛才比賽時候灌下去的水已經全吐了出來。
皮爾洛看了兩眼轉身就走，“我去找隊醫。”
“別找！”安東的聲音沙啞，“我就是剛才肚子不舒服，現在已經好了。我不想找隊醫。”
皮爾洛頭疼地轉回來，他剛才也發現了安東的不對勁，現在卻拿這個突然犯倔的人沒辦法。
因紮吉蹲在安東面前，看著他慘白的臉，抓著衣領把靠在隔間牆上的人拉過來，語氣冷硬，“我們不過是輸了一場比賽，你難道要一直這樣半死不活？躲在這裡是因為害怕嗎？因為你的失誤所以害怕面對我們？”
聽到他最後一句話的時候皮爾洛就給了他一下，但因紮吉眼睛都沒眨，而安東被他突然的一番話說蒙了，呆呆地任由因紮吉抓著他的領子晃了又晃。
“現在連隊醫都不願意找，你打算明天回去直接宣佈退役嗎？以後坐在看臺上繼續當一個球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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