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之後,天氣轉冷。
各地賑災的官吏,都依照朝廷指示在災區搭建了大通鋪,分男女老幼,相距不遠,晚上分開,白天還能相聚。
老弱婦孺素來安分,衛所兵的精力都放在青壯男人區域,以防有人暴亂。
之前的布局規劃,時下起到了效果。
負責賑濟的衛所兵,都是忠誠度較高、犯錯成本也高的軍官,以及其心腹下屬,又有禦史監督,東廠、錦衣衛,監督禦史,一切井然有序,有條不紊。
雖說軍官多少克扣了些下屬餉銀,但還算克製,總體來說,並無摩擦發生。
至於被集中在一起的災民青壯,朝廷也早早出台了相應政策,組織動員他們重新開墾被破壞的耕地,讓他們沒力氣惹事。
至於開墾出的耕地如何分配,這就是朝廷說的算了。
如此一來,災民開荒的熱情自然不高。
不過,朝廷早有預料,不願意開荒的,朝廷也不勉強,可去黃河、長江兩岸,清淤、修壩……朝廷不僅管飯,還付工錢,且工錢也還算可觀。
與此同時,老弱婦孺也被充分調度起來,老人照顧幼童,婦女、半大孩子也多被安排了活計,工錢比青壯雖少了許多,可總是不白乾活。
若是一家幾口同心協力,用不幾年,就能積攢下重新開啟人生的家底兒。
大地震之後,本也沒有太多的耕地能夠複原,僅是複耕,根本消耗不了如此多的災民,隻能以這種方式,來讓更多人創造價值,養活自己的同時,也為朝廷減負。
事實證明,以工代賑的賑濟方式,屢試不爽。
百姓有了希望,日子有了奔頭,也沒人去想著鬨事了。
數千年來的苦難,塑造了其堅韌的性格,隻要有明天,百姓就是淳樸的百姓,如若沒有……
那就隻能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了。
不過,在李青潛移默化地影響下,百姓的‘明天’提高了許多,朝廷的統治成本也大了許多。
不再局限於‘生存’,而是‘生活’。
從不餓死,到能吃飽飯,再到隻要不怕苦累地努力奮鬥,就能娶得上媳婦兒,養得起孩子……
逼得朝廷隻能折中,提高對災民的賑濟,以求其安分下來,不要四處鬨事。
隻是這一來,百姓是好過了,難過的卻是朝廷。
一群既得利益者這個愁啊……
隻能大罵李青不是東西,本末倒置,取小舍大……
他們沒想苦朝廷,苦一苦朝廷的是李青,罵名自然李青擔。
對於群臣怒罵李青,朱厚熜並不阻攔,且還樂意見得。
有時候情緒上來了,他也會罵幾句……
秋去冬來,隨著賑災力度的持續加大,越來越大……國帑財富消耗之恐怖,簡直不可想象。
戶部尚書粗略的算了算,按照這麼個花法,頂多到來年三月,朝廷就發不出官員俸祿了。
這還了得?
一向以沉穩著稱的徐階,再也坐不住了,聯名六部九卿諸多侍郎,給皇帝上一道奏疏——論對江南加征賦稅的緊迫性、必要性。
不料,朱厚熜卻是模棱兩可,奏疏也是留中不發。
皇帝不急,諸大員可急了。
見皇帝老神在在,整日奉天殿、大高玄殿兩點一線,都不怎麼處理政務了,太子又實在稚嫩……財政狀況岌岌可危,隻好來到大高玄殿,跟皇帝對線。
當然了,這個對線主要體現在一哭,二跪,三高呼太祖、成祖,大明國將不國……
這次,群臣並非誇張。
真要這麼不作為,大明可能的會國將不國。
個人會破產,國家也會,朝廷即將一窮二白,拿什麼供養為皇帝治理江山的官吏,拿什麼供養守護國家安全的軍士?
更讓群臣憤懣的是,都這會兒了,皇帝依然在撥付建設學塾款項。
簡直胡來……
大高玄殿,君臣對峙。
道台上,朱厚熜打坐掐訣,神色恬靜;道台下,以徐階為首的高官,神情悲憤,一口一個列祖列宗……
好不熱鬨。
最終,黃錦都看不過去了,小聲道:
“皇上,您多少表個態,不然……太子就更難做了。”
朱厚熜這才停止修行,朗聲問道:“徐階,為何要加江南百姓的賦稅?”
徐階抹了抹眼角,恭聲道:“自然是江南百姓生活富裕!”
“生活富裕就要加征賦稅?”
徐階悶悶道:“都是大明百姓,憑什麼他們足衣足食,生活富足,而災民卻是居無定所?”
“說的好,都是大明百姓……”朱厚熜微微點頭,忽然道,“鬆江徐家也是大明百姓,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