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騎兵們來回馳騁,蕩起了塵土,有的飄沾在了魏征的臉上。
其人膚白,灰塵合以微汗,略嫌臟汙。
李善道揪著衣袖,貼心地替他把灰塵拂去。
頭次見麵,就做出這樣親熱的動作,魏征既驚且訝,勉強止住了後退的下意識舉動,恭恭敬敬地說道:“仆山野之民,賤名何足為將軍知?將軍亦知仆名乎?將軍拔濮陽、敗賈務本、大海寺破殺張須陀、石子河一戰,儘殲劉長恭數萬之師,威名遠揚,播於四海,仆實久仰。”
“先生,你說的這幾仗,除了濮陽是我打的,守封丘,是右武候大將軍徐公坐鎮,破張須陀、殲劉長恭,係魏公、司徒翟公親臨指揮,善道無非受令行事,豈敢領此大功?先生謬讚,不敢當也。”李善道笑吟吟地說道,魏征未退,他退了兩步,撫摸短髭,細視魏征。
魏征形貌羸弱,個頭不高,按後世計長的單位,大概一米六多點,他自言他的體貌不夠威風,此話倒是不錯,戴著黑色的軟腳襆頭,一襲白袍,腰圍革帶,佩劍,足著軟履,迎對李善道,還有跟從李善道來的那幾個如虎似狼的騎士們注視,然他卻雖態度謙恭,有不卑不亢之儀。
“先生風度,果然不尋常!”李善道讚不絕口,招呼隨從的高延霸、焦彥郎等,“尚愣著作甚?這位便是我常與你們提起的,館陶名士、今代名賢魏玄成先生也,還不速來見禮?”
焦彥郎一臉茫然,李善道甚麼時候,“常與他們提起”這位“魏玄成先生”了?
高延霸麻利地叉手作禮,憨著臉,甕聲說道:“原來先生就是魏玄成先生!我家郎君不知幾次向俺們提過先生的大名,俺的耳朵都被磨出繭子了,終得一見先生尊容!”
焦彥郎等糊裡糊塗的,跟著高延霸也都行了個禮,參差不齊地,各自嘟噥了幾句。
高延霸兩米多,魏征一米六多,倆人比個子的話,他隻到高延霸的腰。魏征的經曆很豐富,當過道士、追隨大學問家薛收求過學,現又是元寶藏的門客,見過的人多了去了,如高延霸雄碩者,這麼多年,一個沒見過,由衷地稱讚說道:“將軍麾下此君,真壯士也!”
“十個這樣的壯士,不如得與先生一會,使我歡喜。我主魏公,嘗有詩雲,‘金風蕩初節,玉露凋晚林’。先生,你我今日相會,於我而言,便如金風玉露一相逢,勝卻人間無數!”
縱見多識廣,有應變之能,麵對李善道這來的莫名其妙、太過熱情的態度,魏征一時也是迷茫,摸不著頭腦,猜不出李善道為何如此,不知何以作答了,再次行禮,連道“不敢”而已。
“先生,此處非敘話之所,敢請先生與我到帳中敘話。”
魏征應道:“謹從將軍之令。”
李善道這時,才注意到了魏征身邊的盛誌,問了句:“先生,此公誰也?”
魏征介紹了下盛誌。
李善道點點頭,隨口說道:“觀公形貌,亦秀士也。一並請到帳中說話。”
單論形貌,盛誌比魏征威風多了,以魏征以為李善道等應是“貴壯賤弱”的猜測,李善道應是更對盛誌感興趣才對,卻明顯的,李善道的興趣,全在魏征身上。
魏征有自知之明,才華,他自是有的,可現在的他,就像是藏在匣中的明珠,苦於族聲不顯,蹉跎到今,已三十多,快四十歲了,還隻能屈身在元寶藏門下為客,又何來的“大名”,讓李善道“久慕”?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可李善道的態度,又不像對他不懷好意。
到了這時,魏征心中不自禁的,也是七上八下了起來。
“此位李將軍,沒有由頭的,緣何待俺這般親熱?是魏公知了元公的降書,乃俺所寫,故令他禮重於俺?……不對呀,元公降書,俺雖賣足了力氣,可除非陳法行主動稟與魏公,否則,魏公斷然不可能知是俺所寫。又若魏公見到了降書,欣賞俺的才能,這位李將軍也不可能會再領兵來打。那麼,要非為此,他這般熱情,又是為何?倒有一點,俺此前猜錯了。不論這位李將軍緣何熱情,從他言談來看,他卻非粗魯之輩,儼然知書達禮之士。”
坐上李善道叫來的軟轎,跟著李善道去帳中的路上,魏征望著他挺拔的身姿,這樣胡亂想道。
兵馬才到,營尚未築。
不過,議事用的大帳已經搭好。
行三四裡,眾軍環繞中,李善道領著魏征等,到了帳外。
這一路行來,經過了好幾部的兵馬,每部兵馬的將士,見到李善道,俱尊敬行禮,有的可能與李善道較熟,李善道還與之說笑幾句。能夠瞧出,李善道在這支兵馬中的威望,非常的高。
“先生,請下肩輿吧,已到帳了。”
軟轎落地,李善道下了馬,親扶魏征起身。
魏征免不了,又是連道“不敢”。
同樣坐轎子的盛誌就沒這待遇了,自己下了轎。
李善道引諸人到帳前,親手掀開帳幕,請魏征進帳。
“仆卑賤之軀,豈敢先入?將軍請先入。”
李善道哈哈一笑,說道:“有道是,‘英雄莫問出身’。大丈夫在世,唯重真才,甚麼卑賤不卑賤的?不足一哂。況以先生之能,若欲富貴,今日便可!先生莫辭矣,請先入。”
魏征心中一動,遂不再辭讓,行了個禮,告了個罪,便先入進帳內。
李善道令高延霸、焦彥郎等留在帳外,命請趙君德過來,然後自也入帳。
盛誌跟在他的屁股後頭,亦進了帳中。
帳篷占地不小,陳設不多,隻幾張席,十餘張馬紮,主位前一張案幾,帳門口一架放兵器的蘭錡,帳璧掛著一張弓,懸掛著兩張地圖。除此以外,再無彆物。
“軍中簡陋,先生勿怪。坐,先生請坐。”等魏征、盛誌坐下,李善道也坐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