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麵皆敵而處其間,此明公現所麵臨之困局。於今擺在明公麵前的選擇,無非兩個。
“李善道口口聲聲要為翟讓報仇,但在檄文中,他又說他現不會渡河南出,其由何在?真是因翟讓‘滅隋’之遺誌麼?非也,他是因以他現有之力,非李密之敵故也!此亦,他現在不渡河南出,那他底下來,就一定就會北上以圖自強,唯有如此,他將來才有力量與李密決戰。
“則就明公言之,等下便即是要麼甘於受困,早晚仍不免與李善道交戰;要麼先下手為強,可趁李善道與李密反目之此良機,遣使與李密相結,約以南北夾擊,先將李善道滅之!以仆愚見,此兩策,就是鄉野蠢夫也當知宜則何策為是,敢請明公勿要遲疑,速下決斷!”
宋正本先已給竇建德詳細地分析過了竇建德當前所處的“囚牢”困境,又已給竇建德分析過李密現下必定是視李善道為眼中釘,急於滅之而後安,這一通話,是他的總結之言。
竇建德全神貫注地傾聽他說完,請他回席坐下,轉問堂中餘眾:“卿等就此何意?”
一人起身,說道:“宋公的分析、建議都甚是,但俺有一疑。”
說話之人,是竇建德的妹夫齊善行。
竇建德問道:“你有何疑?”
齊善行皺著眉頭,瞧了瞧掛在牆壁上的地圖,指了下河間郡的西邊、西北邊,說道:“李善道坐擁冀南七郡之地,精卒數萬,劉黑闥、李文相、高曦、高延霸諸輩,皆敢戰、能戰之將,魏征諸輩,悉有安民之能,今若我軍南下攻之,短日內勢必難勝,最大的可能是陷入相持。則若至其時,魏刀兒、宋金剛趁機自上穀、深澤擊我側翼,搗我樂壽,敢問阿兄,何以應對?”
這的確是個問題,而且是個大問題。
——“七郡”,是加上了劉黑闥才攻下的襄國、趙郡兩郡。
宋正本說道:“仆適才不是已經說過了麼?可在攻李善道前,先與李密相約。李善道不除,威脅其後,李密就萬萬難以安心攻打洛陽。明公使者一到,李密必定欣然不勝,樂從明公共擊李善道。這樣,我軍自北下,李密軍自南上,加以徐圓朗等部由東而擊,李善道地雖七郡、兵雖十萬、將雖能戰,三麵受敵,他何以招架?仆料之如不錯,至多旬日,就可打贏此戰!”
——“兵雖十萬”,對李善道軍的情況,竇建德時刻關注,他們都還是比較清楚的。精卒這塊兒,李善道部是不算很多,大致上有齊善行說的“數萬”之多;但魏征等在武陽等郡現已為李善道新募召到了許多的新卒,新卒、精卒、老卒合計,“十萬”之眾,李善道現是已有。
齊善行說道:“北、東兩麵俱有大河為阻。如能強渡大河,李密也不會在李善道回到河內後,就將裴行儼等部撤回。李密當然樂見李善道被除,可俺擔心,他卻並無能力策應我軍南下。
“至於徐圓朗等部,近日已然細作偵報,翟讓被殺以後,徐圓朗等私下裡對李密皆頗有非議,以為翟讓冤死,此其一;李善道亦已有令魏征、李文相遣使往見徐圓朗等,與彼輩暗相勾通,此其二。則縱然是李密令下給徐圓朗等,隻怕徐圓朗等也不太可能會傾力自東而攻李善道。
“阿兄,宋公對李密‘必欲除李善道而後方安’的分析誠亦不錯,然俺擔心,其心有餘,力不足!如果真是俺如上所擔心的這種情況的話,那麼與李善道的這一戰,就依舊是俺剛才所言,隻怕最大的可能是陷入僵持。魏刀兒、宋金剛因畏懼阿兄,近來隱有依附李善道之態。我軍一旦大舉南下,不論是為幫助李善道,更重要的抑或是為自保,其兩部必來犯我!
“阿兄,宋公此策是否堪用,須當三思,不可貿然決定啊!”
竇建德撫須,沉吟了會兒,再問餘下諸人:“卿等何意?”
淩敬起身,說道:“齊公所慮,不無道理。今若南攻李善道,李密、徐圓朗等可能起不到太大的策應作用,主要也許還是得靠我軍一軍之力,這樣的話,陷入相持就是非常有可能發生的事情了。再則,即使退一步說,李密、徐圓朗等部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可然後呢?其兩軍兵馬已入冀南,明公怎麼辦?是容由他們留下,還是將他們趕出?
“容由他們留下的話,那明公打李善道還有何意義?且李密,非李善道可比,此前門拒狼,後門進虎,得不償失。不留他們,趕他們出的話,我軍剛經大戰,力有不逮,是也難以做到。
“宋公之策,雖然是好計策,可從現實分析,仆之愚見,非當下明公所宜擇選!”
竇建德目視左排上首一人,問道:“五郎,你怎不說話?宋公建言,你是何意?”
這人雄魁健碩,麵黑似鐵,正是竇建德起兵起來,於其麾下諸將中,軍功最著、威名最盛的王伏寶。——上次打薛世雄時,為防魏刀兒趁虛偷襲樂壽,王伏寶沒有參與這一仗,當時他駐兵在深澤東邊的饒陽一帶。由深澤向東,過博陵郡的安平、河間郡的饒陽,就是樂壽。其後,他參與了圍攻河間城一戰;又在其後,獨領一部,東攻渤海,渤海全郡,幾乎是他一個人為竇建德打下的。為了今天的這次軍議,竇建德專門把他從渤海暫時調了回來。
宋正本、淩敬都是文士。
齊善行領的有兵馬,但他之所以能得領兵,靠的是他的與竇建德的親戚關係,不是他本身的武勇軍功,因此,齊善行也代表不了竇建德麾下一眾武將對宋正本此議的觀點。
隻有王伏寶,軍功高、能打仗,他能一定程度上代表武將們對宋正本此議的看法。
王伏寶遲疑了片刻,站將起身,說道:“明公,宋公說得很對!往東邊,咱已打到海邊了;往北邊,已經打到羅藝的地盤;西邊,除了宋金剛、魏刀兒盤踞的那幾個縣,其餘的地方咱也都打下了;南邊,咱早就已與李善道的地盤接壤。於今,咱們是已經如被困在囚牢。
“這種局麵,當然是要打破!可具體怎麼打破?俺以為,齊公所慮甚是。如果直接就與李善道開戰,這場仗,沒個幾個月,估計是打不完。則宋金剛、魏刀兒,甚至羅藝,必定就會犯我河間,寇我樂壽。我軍到時,就真的如宋公所言,是‘四麵皆敵’了。
“因俺愚見,當前的這個局麵是要打破,可最好是先不要找李善道下手。”
卻這王伏寶一直領兵征戰在外,對竇建德部隊的戰鬥力是再清楚不過。
他做為將領,雖沒親眼見到李善道軍在打薛世雄部時的戰鬥力,但隻從耳聞李善道軍打過的那些勝仗,對李善道軍的戰力,他也就能有個基礎的評估。
一旦和李善道開戰,“沒個幾個月,這仗打不完”,這句話,可算是他在綜合了敵我的兵力、戰力之後,對與李善道開戰後,這場大仗所需要耗費的時間的一個客觀上的判斷。
——前提是,他還未說這場仗打到最後,會是誰勝誰敗,僅僅隻是做了個“幾個月”的判斷。
竇建德點了點頭,讓他坐下,又問曹旦、範願、王小胡、高雅賢等將,說道:“卿等以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