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更天時,行軍途中的李善道接到了趙君德派人送來的第一道軍報。
借著火把的光芒,看這軍報。
是果如李善道所料,竇建德在安德縣城西南三十裡處,置了兵馬伏擊。
半個時辰過後,趙君德的第二道軍報送至。
軍報言道:“幸賴郎君提點,俺等小心謹慎,未有中伏,廝殺一場,已將伏擊竇軍擊退。我部趁勝追擊,現距安德縣城不到二十裡遠,遙已可望見竇營,是否繼續前進,請郎君示下。”
趙君德好歹也是久經沙場,本身又悍勇,在他有備的情況下,竇建德的伏兵被他擊退,不足為奇。李善道親筆回令:“我主力距兄部十裡遠近,兄可繼續前進,至竇營十裡乃止。”軍令送出,召來騎將兩人,又令這兩騎將引騎五百先行,以連接本部與趙君德部之間的聯係。
騎將引騎去後未久,李善道率主力複前行數裡,到了趙君德與竇建德伏兵交戰的地方。
時已近三更。
濃濃的夜色,被一兩萬行軍步騎打著的火把照亮,可以清晰地望到這片戰後的戰場。戰場在官道的東麵。地上散落著斷矛殘刀,敵我戰死將士的屍體橫七豎八地交錯著,血跡斑斑,空氣中彌漫著血腥的氣息。數十個或坐或躺的傷兵,由十餘個兵士照料著,在官道邊上,發出低聲的呻吟。——這數十傷兵是趙君德部的重傷員,被趙君德留在了此處,等候主力的到來。
隻重傷兵就有數十,輕傷者會有多少,可以想象,戰死者又有多少,亦可推知。
這一場趙君德部擊退竇建德伏兵的戰鬥的具體戰況,趙君德在先後的兩道軍報中,隻字未提,然而眼前這慘烈的戰場,卻無聲地訴說著這場戰鬥的激烈與殘酷。一將功成萬骨枯,此言誠然不假。往往一道短短數語的捷報的背後,卻不知是多少將士的鮮血與生命鑄就!
李善道命令王宣德:“速將重傷員妥善安置,將陣亡將士遺體收攏,就地安葬。”
趙君德不僅重傷員留了下來,其部戰死者,他因為追擊潰敵之故,也未有收攏安葬。
王宣德應諾,問道:“郎君,竇軍的死者呢?”
杜正倫插話建議,說道:“明公,仆之愚見,竇軍死者何不儘取首級,待至竇營外後,示與竇營部眾看,以震懾敵膽,打擊竇軍士氣,顯我軍威?”
李善道瞧了他眼,沒有接受他的建議,摸著短髭,說道:“何須這些許首級,震懾竇軍膽氣?我軍之威,當是堂堂正正,非靠首級宣示。傳令下去,對陣亡竇兵亦予安葬,彰顯我軍仁義。”
於誌寧聞言,讚歎說道:“兵者凶器也,聖人不得已而為之。明公此舉,王師之舉!”
從不願投從李善道,到勉強投從,再到對李善道膺服,又到當下,不知不覺間,李善道在於誌寧心目中的形象,早已從那個“年輕的賊渠率”,變成了一位頗有人主之姿的主帥。
……
安德城外,竇軍大營。
阻擊失利的敗將逃回了營中,驚慌地向竇建德稟報。
竇建德聞報後,臉色鐵青,沉默良久,揮手令敗將退下,與帳中的宋正本、淩敬、王伏寶等說道:“淩公才建議,我軍至遲明晚撤退,李善道兵馬已到!其軍所來何其速也!淩公、宋公,天亮前,李善道部就能抵至我軍營外。我軍怕是不好撤退了。公等有何建言?請儘言來。”
宋正本沉吟片刻,說道:“明公,李善道部所來確實太快!事已至此,唯有改而傳令各營,嚴陣以待,等李善道部到後,察看一下形勢,再作底下是戰是撤的決定。”
“淩公,你是何意?”
淩敬說道:“明公,宋公所言甚是,眼下來看,我軍暫時是難以撤退了。但宋公所言,‘是戰是撤’,仆之愚見,卻萬是不能在安德與李善道部正麵會戰!安德城,我軍猶未曾拔克,若在安德與李善道會戰,我軍就是後有敵之堅城,前為李善道主力,恐將陷腹背受敵之險境!”
“則公何意?”
淩敬說道:“眼下之計,仆竊以為,唯勒兵備戰,先與李善道周旋一二,然後尋機再做撤退。”
宋正本、淩敬兩人的意見,有相同,也有不同。相同的是,兩個人都認為暫時是撤退不了;不同的是,宋正本的意思是,先察看察看形勢,如果還需要撤,就撤,如果可以不撤,就與李善道打上一仗,而淩敬則以為,不能在安德這裡與李善道會戰,必須還是得想辦法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