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大掌門從霍櫻身上起來後,便徑直走到了重明坊市外的一處無人的崖壁,此時一個乾瘦的道裝老者架著一頭翼展三丈長的鐵羽鷹正停在這裡。
康大寶一人一鳥都見過,老者是平戎縣一名小有名氣的獸師,印象中他應當還有幾個本事還行的結義兄弟。
他們這夥人在平戎縣左近風評不錯,多是結伴去寒鴉山脈獵妖賺取資糧,對縣中同道們下手的時候甚少,算得上是少有的良善人家。
而這鐵羽鷹則是黑林堡羅家家裡傳承了近百年的一隻靈禽,品階倒是不高,僅是一階中品罷了。
隻是聽聞曆代羅家家主都對這隻能彰顯威風氣勢的巨鷹喜愛有加,不想如今卻落入了道裝老者這一外人的手裡頭了。
“看樣子,咱們那位縣尊的日子好像更加難過了。”康大寶搖搖頭,他當然隻是唏噓一聲便罷了,怎麼也不可能為羅恒操心什麼。
道裝老者這麼早在這裡候著自是被鐵西山派來接康大寶的。
算算時候,人家剛從平戎縣衙出門的時候,自己應當還在塌上樂此不疲地鞭撻霍執事呢,夜風瀟瀟,當真辛苦。
有鐵羽鷹這種靈禽代步趕路比老驢可強不少,雖比不得之前征戰五相門所用的玄隼,但也相當迅疾。
道裝老者在道上很是殷勤地與康大掌門搭起話來,姿態放得很低,完全看不出是即將要接任鐵西山位置的平戎縣新主薄。
平戎鐵家這次沒有放自己人上台,而是選了這麼一位散修繼任保全他們家的利益,怕是大有深意。
不過這和康大寶關係不大,以他的性子他也懶得去猜。道裝老者修行幾十年,去過不少地方,甚至連道外都去過,這等經曆在同道之中倒是少有,見識不淺,康大掌門與他聊了一路,倒是增長了不少見解。
道裝老者當然也樂得與康大掌門打好關係。
按照鐵西山先前的交待,待他出任唐固縣令之後,平戎鐵家後續應當會聽從鐵指揮的授意,把很大一部分精力投到富裕得多唐固縣上去。
平戎縣這貧苦老家他家就顧不過來了,才選了道裝老者當個幌子。
平戎鐵家當也清楚,隻憑著道裝老者這點本事和本錢,自不可能同康大掌門爭鋒。他們隻希望這老頭能夠儘量庇護好老家的產業便是,其他則不做他想。
鐵羽鷹飛得比康大掌門的靈舟還快上不少,二人很快便飛至平戎縣衙。
途徑縣城的時候康大寶看得清楚,這兩個常駐縣中的坐堂縣官依舊沒有什麼力氣經營民生。
縣中凡人百姓照舊蓬頭垢麵的,眸子裡都少有神采,路中時不時便有餓殍倒地、賣兒鬻女的人間慘劇發生。
由此可見平戎縣城雖是入了仙朝堪輿的正城,但卻還遠比不得重明城這等宗門私建的野城治下那般生機勃勃。
這倒也對,畢竟錄了仙朝輿圖的正城,理論上隻有仙朝可以從此地揀選仙苗。其他宗門、家族若想染指,那按照本朝初年的法條,可是要狠狠被拾掇一陣的。
南安伯未來之前,雲角州正城內的仙苗都是歸各縣勢力默契均分的,那時候自然會有人上些心思,可現在州廷一來,動不動就上綱上線、刑罰嚴苛了。
揀選正城仙苗這類事情,大家漸漸就都不做了,免得被人授之以柄。
這些年那些因了親近兩儀宗被州廷破山伐廟的勢力裡頭,有不少可都是因了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情才被州廷尋到由頭,得了個破家滅門的下場。
如此一來,當然不會有幾個人對公家的東西上心了,先用心把自己私建的城邑鄉鎮搞好不好嗎?
康大掌門如今可正是風光的時候,門口值守的衙役被鐵西山調教得很有眼色,見了他來,忙欠身過來引路。
堂中縣官數目依舊不齊,孫兵鬥死後,草巫教推舉上來接任的人選並未得到霍稟的認可,這件事情還在擱置之中。
康大寶猜這是霍刺史還在拿捏草巫教,好再要一些好處,可後者是估計不怎麼舍得給霍稟這個老築基上供了。
他家掌門陳野想築基都快想瘋了,一個靈石都舍不得拿出來呢,多半是想等霍稟老死再說。
堂上隻有羅恒穿著官服,鐵西山則作道人打扮。
看著春風得意的康大掌門,鐵西山腦海裡登時想起來了昨日馬寡婦和蟲娘子的模樣,臉上露出些羨慕來。
心中念道:“左擁右抱,齊人之福呐。”
唐固縣的墟市就沒有升格成坊市的機會,鐵西山獲益不少,卻遠比不得康大寶來得風光,至少還沒有那等檔次女修過來投懷送抱。
“賢兄辛苦。”鐵西山拋下心中雜念,搶在第一個湊上來寒暄,笑容中還有些親切意味。
“許久不見,道友風采更甚了。”羅恒難看地擠出個笑臉來,算是打過招呼。
他現在諸般手段都用過了,還是難逃出靠山更硬的鐵西山的鉗製。
其身後的霍家又遲遲不給反應,應是要將他這個贅婿當做棄子摒棄了,是以羅恒近來已經落了心氣,不再抱有要跟鐵西山爭權奪利的念頭了。
誰料這麼一來,他的日子卻好過不少,鐵西山也不再與他為難,狎妓宴飲任其自便。
這也讓縣衙內的小廝們一個個在當值的時候,總算不用為自己的屁股擔憂了。
“兩位賢兄聽了,這裡有一份早上剛到的令旨,是從刺史府發來的,說的是.”隻這下就能看出羅恒的地位當真高出不少了,畢竟鐵西山都同意他念帛書了。
“這是又要征討何處?”羅恒話說到一半,便被康大寶板著臉打斷。
昨天鐵西山來的時候也沒說這回事呀?!不會是真要發兵去普州打三香教吧?!又點道爺名了?才回來這麼幾天,騾子也不能這麼使啊。
鐵西山早早便看過帛書了,笑著給康大掌門寬心:“賢兄放心,隻不過是唐固縣靈石礦脈要重啟一事,霍刺史又要咱們送些夫子而已。”
康大掌門這才長出口氣,不久前他便聽說霍稟去南安伯那兒哭訴了一通,後者聽得厭煩了,便將唐固縣的靈石礦脈的屬權又從州廷劃給了刺史府。
霍家才拿回了這處財源,竟然就這麼急不可耐又要各縣征集夫子了?
那處小小的靈石礦脈到底要填多少人命進去才夠呐。
霍家最近到底是出了什麼事啊,才會這麼不要臉的到處刮靈石?
這令得康大掌門有些納悶,不過他已經帶隊去過一回了,當輪不到他的頭上才對了。
那處靈石礦脈雖說被鐵流雲、袞石德和不色三位築基真修帶著州廷牙兵掃了一遍,已經讓妖獸絕跡了。
可康大掌門想起當時那密密麻麻的鼠群就有些惡心,重明坊市和重明宗又都是一攤子事情,自不會接這麼個喪良心的活。
要知道,隻平戎縣因了開采靈石礦這件事都已經喪滅了四千夫子了,那洞中當真是白骨累累,每一塊鑿出來的靈石都蘊著血的。
康大掌門不想乾的苦活,鐵主簿也不會有什麼興趣,最後這活被羅縣尊接走去做。
霍稟是個貨真價實的老摳,從刺史府派下來的活裡頭儘是這些又累又沒油水的,合該他家女婿去做。
這件小事言過了,鐵西山跟康大掌門一使眼色,羅恒這位縣尊大人就離開了本屬於他的正堂。
“小弟不日就要趕往唐固縣赴任,家中還有一些事情,需要賢兄多多照拂一番!”鐵西山不顧忌身側的一眾小吏,掏出一份靈光淡淡的符器輿圖,展開來與康大寶相看。
康大寶定睛一看,微微吃驚,也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鐵家在平戎縣竟有了如此多的產業。
青竹幫的青竹林全境、同修會魚山墟市三成的股本、草巫教蟲穀陽山的一半屬權.
除了禾木道與重明宗的勢力鐵家並未染指,其他平戎縣中排得上號的各家勢力居然都被鐵家狠狠地咬了一口。
憑著平戎鐵家這幾十個練氣修士可沒這麼大的胃口,看樣子這鐵流雲的吃相比霍稟也好不到那兒去嘛。
倒也對,天底下沒有新鮮事,烏鴉站在黑豬上。
這份輿圖被鐵西山拉著康大寶講了好一陣子,堪稱事無巨細、悉究本末。
與之相對的則是平戎縣中積累的一摞公文,被鐵西山隨手塞給了康大掌門,隻言請賢兄有空再看。
這倒也對,還是那句話,公家事哪有自家事來得重要。
趕了小半天路才來的平戎縣,康大寶也不著急回宗,婉拒了鐵西山的宴請,他還想早些回到重明坊市,還有好些公務要忙。
不料路過鴛鴦堂旗下的一處勾欄時聽到了幾句小曲兒,頗為對味兒,索性便低調地走了進去,準備陶冶陶冶情操。
幾曲過後,聽得康大掌門眉眼帶笑,台上這女樂長得雖沒有霍櫻好看,但唱得卻比後者昨夜唱得好聽,彆有風味。
“這小曲兒真白。”
“誰說不是呢。”康大寶下意識地接了句話,突地嚇了一跳。才把目光從大腿上移回一看,麵前居然坐了一名男子,虯須玄甲,瞅著眼熟。
“見過鐵指揮。”康大寶吃了一驚,趕忙起身拜見。
“西山言康縣尉有要事不能來府中赴宴,原來是來此處看這些騷娘們兒。”鐵流雲倒不似與康大寶初次相見提著人頭時那般冷冽。
這會兒不僅語氣詼諧,手上也不客氣,自拿起了康大寶桌上的果子大口嚼了起來。“嘿嘿,不知鐵指揮有何吩咐。”康大寶訕笑兩聲,心裡頭罵起來了鐵西山,“遭瘟的貨,你早說這位在家,傻子才推脫不去敷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