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德工停好飛舟,當先走下,雙足落在鶴靈山頂乾黃的塵土上頭,濺起一片塵埃。
“文先生,您老貴安。”賀家家主朝著洞府前一個麵色陰鷙的白眉修士恭聲行禮。
“嗯,事前不是說過嗎?老爺正在清修,無有要事,莫要來拜見!今天又是作何?”文先生語氣不善,老臉上現出幾分慍怒,看著賀德工,麵容不好。
“文先生的教誨我等怎敢不聽,今番不是晚輩有事要來拜見郎前輩,而是我有位世兄,要.”
賀德工的解釋之言才言道一半便被這文先生打斷,隻聽後者拂手言道:“好了好了,莫以為你做了賀家家主,就能引薦一些上不得台麵的貨色過來見老爺?!早前便言過了,賀家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情不要來煩前輩。
你若是做不好,那便請辭換人;若是賀家上下都無這可用之人,那便索性都光屁股走人!你文老子自再去為老爺尋一家得力的人手回來,也省得被你家再拖後腿。”
這老修身量不高,人也小巧,語氣尖利得似把利刃尖刀,剮得人耳朵生疼。
看得出他這通訓斥之話是說慣了的,隻三言兩語之間,愣是把個子高他一尺還多的賀德工訓得連頭也抬不起來。
直羞得這玉麵郎君一張俊臉漲紅如棗,狼狽不堪。
“後學末進康大寶,受家中長輩之命,特來拜見郎乙前輩。”康大掌門自是看不得賀德工受辱,當即站了出來解圍,朝著文先生朗聲言道。
“康大寶?文某孤陋寡聞,道友這名號倒是未曾聽過。敢問你家長輩,又是何方高人?”文先生見得康大寶步履平穩地走下飛舟,眸中厲光一閃而過,微微蹙眉。
這老修雖沒有膽子築基,但跟隨郎乙已逾一甲子之久,修為也已達到了練氣巔峰,自然看得出眼前這胖大漢子根基深厚,幾已不比當年籌備築基的賀德宗稍差,半點不似尋常練氣散修。
既如此,這講話的語氣自不能還跟與賀德工說話時一般,用詞、語調皆是柔和了許多。
能與築基真修做貼身近仆的,若沒有這點兒眼力,早死了多少回了。
“康某忝任重明宗掌門,曆來在平戎縣討生活,少有出門的時候。是以名聲淺薄,道友曉不得,卻也正常。康某家中長輩令我持他手信過來,拜見郎乙前輩,遂煩請道友撥冗通傳一聲。”
“重明宗、平戎縣、康大.康大寶!”直到這三個詞將連起來,這文先生才猛然想起來眼前是何人物了。
“這可是在小吳山一役中宰過築基的費家嫡婿!是了!他們賀家早些年卻與這重明宗做過姻親。隻是就算在賀德宗那死爹還在時,兩家都來往不多。
而今賀德宗都死了,賀德工這膏粱子居然還能跟重明宗搭得上關係?”
文先生將這通念頭在心中飛速地走過一場,隨即又飛速地綻出一張笑臉來:
“哈哈,未想居然是威震雲角的康掌門當麵!哎呀呀,恕小老兒眼拙!道友莫怪!莫怪!老爺三日前剛才出關,正在圃內賞,小老兒這便去稟報!”
文先生這會兒說話的聲音柔和舒緩,跟前番與賀德工說話的語氣截然不同。何等前倨後恭,思之令人發笑!
待得文先生駕著法器疾速奔回洞府之中過後,賀德工才敢抬起來頭來跟著康大掌門笑了幾聲,又過了不久,再開腔的時候,賀德工的語氣中便有已帶上了一絲悲意。
“咳咳,不瞞世兄。小弟與文先生見了這麼多次,也是到了今天才曉得,他老人家竟是會好好說話的!”賀德工搖搖頭,笑中含苦。
康大寶跟著歎了一聲,卻也想不出什麼話來說。
二人又等了不久,便見一道青色靈光從遠處遁來,待這靈光漸漸近了,康大掌門不消運起法目便看得清來者眉目,賀德工也才小聲提醒道:“世兄小心,這便是洪縣第一修士郎乙。”
雞皮鶴發的郎乙瘦得似條久違嘗過雨水的枯藤,乾焦焦的,似是輕易地一抹,就能搓下一層脆皮似的。
一雙白眼已經微微泛黃的眸子被故事和風霜填滿,深深的凹進在眼窩裡頭,看不出幾分生氣,憔悴得不成樣子。
隻這副容貌,全然看不出郎乙作為築基圓滿的真修氣度。
便是跟康大掌門當年行商在墟市腳鋪中時常見到的那些求仙不得、隻待等死的尋常老修比起來,亦瞧不出多大的區彆來。
見得竟是郎乙親來,康大寶想起來賀德工先前在靈舟上頭的話來,目中流過一絲忌憚。卻也是不敢表露出來半點,與賀德工一道恭敬拜道:“拜見郎前輩!”
郎乙卻是連看也不看康大寶身側的賀德工,隻與康大掌門還禮過後,又急切言道:“可是費司馬要小友來此的?!”
“前輩所言不差,正是晚輩伯嶽要晚輩來此的,這是大人手書,請前輩一觀!”
郎乙急匆匆地伸手接過,將巴掌長短的一張帛書仔細看了好一會兒,才長出口氣,麵上也跟著露出喜色來:“慢待小友了,請、請,府內已備好了酒席女樂,小友快快請進。”
康大掌門本想拉著賀德工一起,後者心頭卻是百感交集,搖頭要走。郎乙這時候才有心情看一眼賀德工,好半天才認出來這是被他剛點的賀家家主。
郎乙而今滿腔心思都放在了費司馬派來的康大寶身上,哪有閒工夫管賀德工。
不過見得賀德工如此識趣,倒令得郎乙頗為高興,正好剛才被郎乙甩在身後的文先生也趕過來了,郎乙便開口言道:“文六你帶著賀家主去領件法器回去。他與康小友帶路有功,莫要小氣,帶他去地字庫選。”
“是,老爺!”文六恭敬應命,語氣謙恭至極。
賀德工推脫不得,便跟著文六一道下去了。
郎乙親自架著青色飛劍,載著康大掌門入了其在鶴靈山費了不少心血才打造好的“老鬆洞府”。
康大寶自是瞧得出來這洞府的名字很有些寓意,心中對於賀德工所言賀家大兄是郎乙害死的懷疑,又重了一分。
不過他倒是不虞擔心什麼,眼見這老賊如此做派,顯是有求於費司馬的。
想來就算不願意在康大掌門築基一事上頭幫些忙,也定不至於要謀害他才是。
至於會不會是費司馬勾結這老賊來害自己?康大寶自覺自己還沒有這麼大的斤兩,需得費司馬這麼大費周章。
郎乙所開辟的老鬆洞府雖帶著“洞府”二字,其內卻不同於旁人所想的那樣隻是幾間逼仄的石室,而是龐大非常。
康大掌門進了洞府,放眼望去,便有大片凡人夾雜著零星幾個修士列在其中,酒肆茶鋪、青樓妓館樣樣不缺。
洞府內甚至還開墾有一大塊靈田,種有些外頭鮮見的二階靈藥靈植。
各式各樣的靈蜂靈蝶三五成群、肆意飛翔,歡悅地在靈田上方追逐嬉戲,當真是一副勃勃生機、萬物競發的模樣。
康大掌門看得出這是極為高超的地師手段,心中稍有些訝然。
勿論是從賀家兄弟處還是這外界的名聲而言,郎乙都算不得是什麼好人物。其對手下附庸堪稱敲骨吸髓,一貫地欺壓良善,簡直令人發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