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精隼銜來一張鮮亮的黃帛,收起羽翼,輕輕地落在了段安樂素白的玉石臂鞲上頭。
後者用一塊圓耳兔肉乾換了帛書入手,灰精隼則歡快地鳴叫起來,抬頭三兩口吃了還不儘興,展翅一飛,又尋到了一隻肥碩的黃羊。
似離弦之箭倏地落下,十根尖爪輕鬆地剖開厚皮,陷進血水與膏脂之中,任尖爪被浸得通紅,緊緊勾住精肉。
也不聽黃羊的慘叫,振翅騰空,再指勾一鬆,肥碩的黃羊便落了下去。
一頭沾染了些許靈韻的黃羊從這數丈高空墜下又哪裡能活,骨肉四濺、滿地血腥。
灰精隼卻是毫不嫌棄,徑直落在點點鮮紅的青草地上,自撕下一條條血肉,大快朵頤起來。
賀元稟看見此幕,眼神中透著些羨慕。
賀家馴養灰精隼的手藝是從一位臨聘的上品獸師身上,了大價錢才購得的。
隻是家中一直無有得力的人才,導致賀家迄今為止,也不過就隻有四五隻灰精隼尚存。
依賀元稟前次探親回家時所見,明明賀家人都用了購來的手藝精心飼育,賀家獸苑中剩下的那些灰精隼也都隻是平常之姿,還遠比不得段安樂馴養的這隻神駿。
“段師兄家中有事?”明喆有些好奇,在旁出聲問道。
“倒沒什麼,昨日要灰兒送信回了趟重明城,怎料他今日就饞肉乾回來了。這是家中帶來的回信,隻有些爺娘安好,幼弟娶妻之類的瑣事罷了。”
段安樂嘴上是如此說,卻將這黃帛隨手掩在袖中,再用兩根手指勾弄折疊,小心收好。
直到做完了這點小動作,段安樂才看向賀元稟,細聲囑咐起來。
“應師父所命,我跟明師弟後日便要往隨宗門隊伍往長雲縣馬家去與諸位師長會麵。此次由儲師叔帶隊,二師叔、裴師叔在家主事,身負職司弟子各守本職。
賀師弟,你在重明城孤身一人,若有事,先圖保存自身便是,莫要逞強。”
賀、明二人聽得這話,心中皆莫名升起一股熟悉之感來。
賀元稟將這話又品了數息,才心下一歎:“嘖,怨不得門中師長皆言,這同輩弟子之中,就以段師兄最承掌門之風呢。”
三人此時隻是圍坐閒話,私下相處,不消怎麼拘禮,賀元稟謝過一聲過後,場中便隻有茶爐中的沸水蒸騰之聲。
“戰陣無情,段師兄與明師弟還要多加小心才是。”賀元稟關切言道,他心知此次未被師長點名參戰,其中或有隱情。
雖有些遺憾,但其也做不得什麼,隻能在心中謝領了這份好意。
待得將來道行高了,成了舉足輕重的宗門棟梁,既能為師長效命,也好為賀家的挽回些家勢敗落的頹喪。
“師兄不消擔心,你未見師父來信裡都說了嘛。這次不消我等出力太多,自有幫手。”明喆夾起麵前的茶點,笑著說道。
他入門時間不長,迄今都還未趕上過一場戰陣。
自蔣青築基過後,回家從長輩、舊友口中聽到的,又都是些奉承的好話,沒有吃得什麼苦頭。
較之在小吳山惡戰過的段、賀二人,明喆的心情自要輕鬆許多。
少年人嘛,又自小長在家中,少經世故,未遭濁氣所染,自有點向往刀光劍影的意氣風發的。
段安樂想著米家寨雖然名氣不小,但他家畢竟沒有築基坐鎮。論起來這一役也確無什麼風險,遂也隻是與明喆小聲提醒了幾句。
賀元稟也不多說什麼,虛指一抬,一股風來,將茶爐靈火引了一股燎過擺在一處的三個翠色茶盞,茶盞外側的禁製亮了起來。
賀元稟輕輕一點,茶盞依次落在三人麵前,賀元稟起身親提把手,與二位師兄弟一一斟茶,方才落座。
段、明二人並指輕叩,謝過之後,方才飲了起來。
段安樂不好茶酒,雖覺得出此茶不凡,但麵色照舊如常。
明喆與賀元稟同是家族出身,自更能品得出其中功夫,隻淺嘗一口,便目露異彩,小聲讚道:“賀師兄這手藝,足以開間茶肆了。”
賀元稟似被搔到了癢處,笑笑不語,三人這茶才飲到一半,卻見裴確滿臉喜色地走了過來。
“裴師兄,是不是裴師伯又賞靈丹下來了,快分師弟一粒嘗嘗。”裴確在宗門中於明喆照顧頗多,後者與其交情甚好。
見得裴確走來,這小子當即便假做要去掏他的儲物袋。
“倒叫你小子說中了,不過這丹卻不是給你的,”裴確說話一頓,見得明喆還要再鬨,當即將他止住:“伯父是叫我給霍夫人帶去的。”
“霍夫人?”三人聽得都是一愣。
“前番我倒是聽了張楽師妹說霍夫人似是身體有恙?四師叔還叫她去陪侍了夫人幾天,已經見了好。
隻是師父外出之後沒過多久,霍夫人也離宗往重明小樓做事去了,難道.難道是行氣出了什麼差錯?”
“那倒不是,周師姐就近在坊市中又請了丹師與霍夫人認真看過,確認了是樁喜事,霍夫人有喜了!”
裴確笑著說完,賀、明二人臉上則是驚喜交加,小聲歡呼起來,唯有段安樂麵沉如水,於此情景中格格不入。
隻聽他倏地出聲喝道:“噤聲!”
賀元稟與明喆被他這突然的厲斥喝得一愣,卻見段安樂朝著裴確正色言道:“裴師弟,自你從裴師叔院內出來過後,這一路上還遇見了多少同門?”
“師兄這是怎麼了?”裴確也有些摸不著頭腦,明明是樁好事,段安樂怎的還緊張起來了?
“除了見到了帶著靈鋤要去鏟草的莫師弟,倒也沒再見過彆人了。他急著幫康師弟去做事,師弟倒沒來得及與他講這樁喜事。”
裴確見著段安樂的麵色尤不轉好,開口又問:“這不是好事麼,師兄你.”
段安樂看著裴確拿在手中的那枚丹藥,麵上變幻不停,最後才又沉聲說道:
“好了,賀師弟、明師弟,此事再不能與他人再講了,需得到此為止!裴師弟,你與我再去拜見裴師叔。”
裴確被段安樂一把拉走,隻有賀元稟與明喆這兩個親師兄弟留在原坐,二人莫名被斥了一頓,頗有點不知所措之感,一時無言,隻看著茶爐茶盞發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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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安樂與裴確到來之際,裴奕正與袁長生一道打掃著丹房。這丹渣爐塵不是尋常灰燼,非是一張清風符便能祛儘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