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曆了兩年不間斷地清剿,平、斤二縣中所存的大部惡修都基本已被剿滅乾淨。
但這東西本來就是春風吹又生,邪法易成,人心難定,能將世麵維持得相對清平,便已是康大掌門在自己能力之內的能達成的最好結果了。
兩縣本來就不是什麼富裕地方,過去無人在此間看管,這些慣會抽魂煉魄、凝血化膏的惡修們日子雖要過得清苦些,但也樂得逍遙。
隻是自重明宗那位費家嫡婿繼任平戎縣令、兼管斤縣過後,其使出來的手段實在太過毒辣。
不光體現在每旬每月,兩縣城門樓子上都會推陳出新的猙獰腦袋;還體現在如今二縣有名有姓的門戶,儘都被康大掌門套上了繩圈,聽話得很。
靠著一手大棒、一手甜棗,康大寶已經能基本令得各家各戶秉持著謹守門戶之策,摒棄了從前與邪修、匪修們互相之間那點兒默契,做到不再跟他們有半點來往。
不過還是那句話,“賠錢的買賣無人做、殺頭的買賣搶著做。”財帛動人心,這世上總有頭鐵的,想一身輕鬆地跑到城門上頭去吹吹風。
可隻要刀子夠快夠亮,雜草長得總沒有割的快,這些便都隻是芥蘚之疾。
如此一來,平、斤二縣便幾乎被康大寶治理成了鐵桶一塊,近乎再無一寸適合這些惡修的空間。
遂在兩縣中那些為數不多的惡修裡頭,縱算是真舍不得金盆洗手、老實從良的,那也都早早地拋家舍業,離開了這兩處貧瘠之地,轉向鄰近幾縣發財。
也因於此,康大掌門在雲角州邪修、劫修中間算是徹底臭了名聲。
圈子裡的人都言其投奔了高門大戶過後,全然不顧鄉黨情誼,是個狼心狗肺的。
明明在雲角州內,他那“善欺婦人”、“睚眥必報”的名聲可是如雷貫耳,自己的溝子都沒擦乾淨呢,怎好意思出來管眾位同道的閒事,在這裡裝什麼道學先生!
可康大掌門本人卻是不怎麼珍惜自己在邪修圈子中的風評,惡修才將將清掃大半,他甚至就已開始操心起了凡人的事情。
——斤縣、白果鄉,鄉耆所內。
解二滿臉不情願地合上門栓,轉身往回走著,嘴裡頭不乾不淨地嘟囔著。回到桌上,趁著幾個位格高的胥吏吹牛當口,解二縮著身子,悄悄偷了幾口酒喝。
席間熱鬨得很,幾個皂袍老吏各自摟著說不清從哪家掠來的良家,哭聲笑聲談話聲,絡繹不絕。
一個豁牙瘦漢意猶未儘地從身邊婦人的胸脯裡收回了大手,說起來了席間唯一一件正事:“縣中幾位入品大人近一二年裡頭,陸續被罷了官。
有位親隨老爺臨走前傳了話下來,平戎縣那位要各家各戶滌清境內凡人草寇,要打造清平之世。說是新任縣尉近些時候,也會巡視諸鎮,督促催辦呢。”
此言一出,竟是一石驚起千層浪。
“婢養的,那之後哪還能有什麼好日子過?!”
“也不知道新任縣尉是練氣幾層,會不會是中期修士?”
“都是何年何月了,這上一任縣令都是築基修士了,雲角州哪還會有練氣初期的入品正官。”
“這倒是,不過縱是便是中期修士又怎麼了,胡老哥又不是沒”說話的人見了主座那滿臉陰鷙的中年人瞪他一眼,忙把後麵的話吞了回去,隻埋頭在腿上掠來的良家婦身上摩挲。
“最近都把尾巴夾緊些,如今四位入品正官都是生麵孔,咱們這些人裡頭連個中期修士都無,便是想巴結也巴結不上去。
重明宗那位可不好惹,又是個最愛沽名釣譽的,這些年便是仙人都不知道被其殺了多少。咱們萬一犯了忌諱,那可就十死無生了!”中年人將手中酒碗重重一放,環視眾人,厲聲告誡。
眾人聽了也曉得了利害,紛紛應是。
不過這番正色卻是未有持續太久,有一老吏越想越氣,乾脆直接當場撕開了身邊婦人身上的衣物,叫嚷言道:“不管了,今朝有酒今朝醉。等那正式的公文下來了,咱們便真無有好日子過了。且先舒坦舒坦!”
這道理卻是對的,畢竟離公文下來,總還有段時間。想著縣中的老爺們便是有所教訓,也要召人宣講過後才會施行,不然便是“不教而誅”,全無體麵。
席中禽獸們被其感染,亦都獸性大發起來,便連在場唯一一名修士“胡爺”亦跟著放浪起來。
一旁的解二看著眼饞,心生羨慕,暗想道:“平時你們一群人狼狽為奸,仗著武道修為刁難老子,之前那位縣尉大人也神龍見首不見尾。
這下好了,待老子傍上了新來的縣尉,全打發你們守村子去!過幾年總有些苟日的要倒黴,栽在過路的邪修手裡練成血肉丹藥。”
“啪。”坐在邊角的解二未來得及走神太久,便結結實實地挨了個嘴巴。
一尖嘴老吏想著好日子不剩幾天了,心頭有氣,便扔下手中良家,厲聲罵道:“沒眼色的東西,沒見沒酒了不成?!還不去搬!”
解二忙縮著腦袋起身應是,低著頭走了幾步,甫一出大堂,便見院外門洞大開,一個背著竹木書箱的俊美男子踩著月光緩步走來。
“呸!這群醃臢貨,還狎上兔爺了!”
解二心裡又罵了幾聲,發覺不對,小爺方才栓好的門?!
便聽那男人溫聲問道:“風莞奉縣尊令,忝任斤縣縣尉,你是何人?!”
“回縣尉老爺話,小的是鄉耆所鄉兵班目解二。”
“解二.”風莞憑空從手中冒出一張黃紙,上頭用小楷密密麻麻寫滿了姓名。
“哦,你不在上頭。”風莞笑了笑,解二抬頭見那麵容,隻覺天人下凡,比起往日在妓寨裡頭見過的那些庸脂俗粉,這位仙人何其好看!
“解二,你這蠢物是遇見鬼了不成!”先前那尖嘴老吏衣衫不整地尋了出來,見了院中的風莞先是一愣,旋即一樂,醜臉上露出淫邪之色:
“算你機靈,這是從哪處尋來一塊好羊肉!好好好,我這就去叫胡爺賞你!”
“大大膽!這是縣尉老爺!”解二登時精神一振,指著尖嘴老吏罵出聲來。
“縣縣尉老爺?”尖嘴老吏的滿身酒氣瞬時醒了一半,舌根一顫,便見風莞將衣角一挪,露出一塊黑底金字的令牌來,兩根細狗腿瞬時沒了力氣,撲騰一聲,跪在地上。
“老爺饒命!”老吏隻覺神魂都被嚇得要掙脫出竅,抖如篩糠,失禁一地。
“他叫什麼?”
見得風莞臉上不見怒色,解二頗有些失望,還是小心回道:“白果鎮鄉佐,薛喜兒。”
“哦,他在上頭。”風莞又瞟了一眼黃紙,點點頭。
此時屋中人也都聽到了動靜,三三兩兩地走了出來。
“哈哈,老薛你喝多了吧。”
“床上功夫不行,桌上功夫也不行,下次有了好貨色你還哪有臉跟老爺我搶。”
“看看,我就說這酒不好,下次小的再去沽酒時把那店家家裡的老嫗殺了,給鄉佐大人出氣,來,小的扶大人.”
他們這麼一出來,屋中的良家沒人束縛,又見門洞大開,壯著膽子紛紛跑出門去。
一群醉鬼笑著攔了幾下,又任她們出走,跑便跑吧,這鄉鎮中多少良家,晚點敲門去取就是,正好換點新鮮。
“噤聲!”為首的胡爺終於看出不對了,他眼神往風莞衣角一滯,麵色一變,當即參拜“拜見縣尉老爺。”
“拜見縣尉老爺!”滿院醉鬼跟著跪了一地,有些人酒根本沒醒,隻是隨著同僚動作暈乎乎地拜在地上。
“他們叫什麼?”風莞又輕聲問。
“白果鄉嗇夫胡勇、求盜金玖、鄉吏宋鐘.”解二一一點過,風莞拿著黃紙一一對過,最後才點頭道:“好,都在上頭。”
“不知縣尉老爺今晚便到,小的們還在飲酒,真是罪該萬死。”胡勇趴在地上告罪。
“無妨,吃醉了好,不疼。”
“疼”這一字剛一出口,風莞麵色淡淡,袖中陡然飛出無數風刃,向院中眾人絞殺過來。
其間不乏煉體大成的武宗之流,沒有防備之下,瞬時亡命當場。
唯有一人掙紮出來,倒持一柄解腕尖刀符器,飛撲過來,風莞挪步一讓,這人一擊落空,轉向奔走。
隻見其足尖連點,身似鷂鷹,閃轉騰挪之間,僅是幾個呼吸,便躍上房簷,奔出好遠一段。
步法鬼魅,在低階野修中間,算是了得。
在旁快看傻了的解二由心底讚了一聲,這仙人便是仙人,這滿院武宗都隻能引頸就戮,唯有胡勇能夠跑得出去。
隻是可惜呀,風莞手又一抬,照舊是無數風刃飛撲,那野修出身的胡薔夫便避無可避,那短刃符器半點遲滯風刃的作用都無,任胡勇被風刃切割成了一地零碎。
解二嚇得兩股戰戰,同時心頭也起了心思,他是個伶俐人,這鄉中陡然空了這麼些位置,那自己.
這時風莞的聲音傳來,這次冷了些:“解二,我想起來了,本來是該有你的,這黃紙太窄,寫不下了。”
解二渾身一顫,糞門沒了力氣,跌坐在一灘黃上,連連蹬腿求饒說道:“老爺饒命,老爺饒命”
翌日清晨
崔老漢推著收香的小車走在青石大街上,他聽見黃書生家外頭圍了一小群人,他推著汙物不敢上前問,便在外遠遠看著。
不一會兒,就看見黃家男丁轟散了圍觀的街坊,一卷草席裹著什麼被人抬了出來。
一臉哭容的女主人喊著什麼要送一送之類的話,卻被其丈夫黃書生一把攔住,口裡說著什麼不知羞、不知恥一類的話語,忙避著鄰人的目光慌忙將門關上。
崔老漢一下便曉得了草席裡裹著的是什麼了,倒不稀奇、見得多了。
他人雖卑賤,也不識字,可也是有起碼的廉恥的,隻在心裡輕輕歎了一聲:“到底誰不知羞。”
載著夜香的小車繼續在青石街上行走著,往日裡難得一見的鄉兵越來越多。崔老漢害怕得躲了又躲,依稀聽見了幾句什麼縣尉大人到了之類的話。
他不關心這些,他隻想著早些將這車夜香推回去漚肥,家中今年能多打些糧食,孝敬了鄉中惡吏與地主老爺後,能留點餘錢給婆娘娃娃割點肉吃。
出城行了小五裡地便到了莊子外頭,崔老漢喘著粗氣,停車在莊口小路上歇腳。
還未歇夠,便見遠處有一大群鄉兵朝著莊子奔來,崔老漢嚇得連糞車都不要了,連忙奔回田地裡,叫上老妻幼子,呼朋喚友的往山上躲去。
果然剛上山不久,便見村子裡火光衝天,殺聲陣陣,崔老漢不禁心有餘悸,幸好自己攜家人跑了出來,不然撞上那群放火的鄉兵肯定沒有好下場。
至於鄉兵來村裡會不會有旁的事情,崔老漢想不出來。
“頭兒,那群蠢民跑個什麼?”正在放火圍攻莊中土豪的一個鄉兵悄咪咪地問向解二。
換上一身新衣服的解二一臉不耐,瞅了一眼泛著墨香氣的黃紙冷聲回道:“你管他呢,快些開了宋家,還有好幾處要去呢。耽誤了縣尉大人的事情,老子活劈了你!”
“死啊!”宋家院牆上竄出來一個膀大腰圓的黑漢,落地後手中兩把短斧連番揮舞,好幾個正在搬柴放火的鄉兵吃了斧子,死傷一片。
“家中還藏了個練血境,怪不先老子一步上了黃榜。”
解二坐不住了,亮銀刀出鞘,晃得那黑漢眯眼,爆喝一聲,棄了正追殺的雜兵,轉頭奔了過來,鐵斧銀刀酣戰不停。
將對將對上,宋家的糾結的打手民壯也不乏好手,三三兩兩撲出來跟解二帶來的鄉兵捉對廝殺。
身著錦衣的宋老爺此刻趴在地上五體投地,全看不出平日裡作為鄉吏從兄的威風來。
“求仙長念在我家往日恭謹,救我宋家一救!”
他對麵端坐的一個年輕道人一臉厭煩:“左右不過才收了你不到一百個童男童女,至於這般念叨?都說了,我如今舊傷未愈,不便出手,自會照拂好你性命的,你慌個什麼?”
“我宋家百十口子都需仙長搭救呀。”
“嗬,百十口子人,大半是你的姬妾家妓,死了便再找,又怕什麼呢?”
這宋老爺沒了辦法,隻呆愣愣地在地上哭。隻戰了小半盞茶時間,拚了老命的解二棋勝一籌,斬落鐵斧順勢劃開黑漢的肚皮,挑下心肝,扔給一旁的隨從,吩咐道:“收好,晚些拿來下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