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歙山堂南応拜見宗老。”費南応帶著自家正妻,收了平日裡頭那副不苟言笑的模樣,更沒有打算盤,列在宅邸之外,領著費妻朝一個鶴發童顏的紫袍老者恭聲拜道。
便是麵對費南応這等出色晚輩,這紫袍老者顯也有些自矜身份,隻淡淡應了聲好。直到眼光轉到費妻麵上時候,這老頭方才露出來些笑模樣:“侄媳婦倒是在此受苦了。”
“宗老言重了,這邊地風貌與京畿一帶大不相同,何談吃苦,是寧月長了見識才是。”韓寧月柔聲應道。
“好,不愧是玉坤韓家的嫡女。”紫袍老者麵上笑意又濃了一分,心情大好之下,還看向了費南応夫婦身後的一對男女。
“這是疏荷吧?上次見你時候,你還是個在繈褓中的女娃。那時候你父你母還”紫袍老者突地反應過來是言差了,將話一停,但看向費疏荷的目光仍舊柔軟非常。
費疏荷款款走出,盈盈一拜:“孫女疏荷,拜見宗老。”
紫袍老者點了點頭,視線挪到費疏荷身邊的康大掌門的時候,先是將臉上的笑容淡了下來,但接著細一打量,目中便就閃過一絲驚疑之色。
“這小輩倒是未如之前族中人所言的那般不堪。”
饒是如此,紫袍老者卻也未有停下來再與這侄孫女婿談幾句的意思。
歙山堂雖因了沒有金丹上修坐鎮,這百年來隻有近十名假丹丹主當家,是以在現今潁州費家各支嫡脈之中地位稍低,並不顯眼,但費疏荷的母族可也是不遜於玉坤韓家的仙朝望族。
當年匡琉亭如此不留情麵,執意要將費疏荷下嫁一事,驚動的可不止一個歙山堂。畢竟這是降低家品門楣的事情,絕對算不得小。
是以費家上下對於這樁婚事有意見的高修可不算少,便是當家的葉涗老祖都有垂問。
不過費家高修們便算再怎麼惱怒,匡琉亭自是沒人敢動的。但康大寶的命要不要留,其實費家在內部都不止議過一次。
畢竟一條心跟著匡琉亭掙份前程是一回事,能不能任這位南安伯隨手拿捏又是另一回事。
費家高修們關於此事爭論不休,到了卻還是葉涗老祖出麵拍板拿了主意,言了句下不為例,方才令得不曉得自己已經在鬼門關外頭走了幾圈的康大掌門留了性命。
今日也算康大寶運氣好,紫袍老者對於此事算是個溫和派,若是遇上個對於此事心存芥蒂的費家宗老,前者性命倒是未必不能保下來,但吃一頓苦頭肯定是免不了的。
饒是如此,紫袍老者也未舍得給康大掌門一個好臉色,領著幾名隨扈一道,由費南応親自迎進了大堂之中。
從潁州族地來了宗老,對於歙山堂這些跋山涉水遷來雲角州的費家族人,自是件天大的喜事。
往常深居簡出、不怎麼露麵的苦修士都出來拜見。
似費家五爺這般在州廷刺史府掛著戶曹掾的場麵人物,更是連奉茶這類粗賤事都在搶著做。
康大掌門也是頭回見費家擺出來這等大陣仗,不一會兒工夫,這大堂內近五十個座位都已坐滿。
隨著這些年雲角州廷在山南道的根基愈來愈穩,現在費家歙山堂都有小半築基已經遷徙過來。早已不複當年費司馬攻伐一個區區五相門,手頭卻隻有袞石祿一名築基真修可聽調用的窘迫局麵了。
按照康大寶身旁的費疏荷解釋,此次是歙山堂中大聚,入堂者不分嫡庶,隻看修為。是以堂內隻要是有一把交椅坐的,皆都是築基修士。
見得此幕,康大寶不由得有些訝然。
須知道,這不過隻是潁州費家一個歙山堂明麵上擺出來的部分實力罷了。
便連其家中十名假丹,也都隻來了一位,便是坐在紫袍老者宗老下手那名衣著華貴的鶴發老婦。
這老嫗身份不一般,乃是費南応的姑奶奶。
當年更是為歙山堂召了一位金丹為婿,不過那位金丹福薄,已經歿了。
但這老嫗憑著這層身份和假丹修為,也足以在歙山堂內部維持著超然的地位。
“當年將費司馬本要嫁給我的費家庶女放走之事,應該就是她主導的吧?若不然,我那伯嶽如此精明的人,又怎麼被一群蠢材瞞過去?”
康大寶不是費家人、費疏荷不是築基真修,是以都沒能輪著椅子坐,要按規矩而言倒是沒錯,二人是該跟著孫嬤嬤站在屋中一角。
不過康大掌門這女婿又非贅婿,亦不是媳婦,而是客人。
費南応既然默許了康大寶這外人參與堂中大聚,那費家便該以禮相待才是。
偌大的一個歙山堂,會差一張給康大掌門放屁股的椅子麼?這答案當然是否定的。
不過這顯然不是出自費南応的本意,康大寶不甚在意什麼麵子工夫,是以對這耍小心思的老婦人也無什麼怨懟情緒,但是其身側費疏荷卻是在麵上生出些不喜出來。
這鶴發老嫗本以為自己對康大寶已算得上是客氣,畢竟這一無言語折辱、二無輕挑蔑視,最多是使了些手段令後者難堪了些罷了。
至於費疏荷的麵子?一個還未築基的小輩,她還不需要顧忌這許多。但費疏荷卻不如此看,須知道這夫婦二人,本就是同氣連枝、本為一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這番康大寶被族中如此慢待,費疏荷又如何不氣?隻是礙於宗老蒞臨這等大事,她才不好發作。
康大掌門瞧出來她這心思過後,腦海中便浮現出來之前四人胡天胡地時候眼前這美嬌娥貼在自己身上的滾燙身體。
她用紅唇輕咬著厚實的耳垂,當時那火熱的耳語似是又在康大寶耳根響了起來:“心兒肝兒都已掏給了你,隻是望你將來莫要負了我。”
“伯嶽是不是將小婿的位置忘記了?”當康大寶站出來說完此話過後,本來還有些喧鬨的堂內便倏地靜了下來。
費疏荷麵有訝色,隨即便因了自家夫君的行為而生出來些喜意。
而費南応對於康大寶如此動作倒是稍有詫異,畢竟後者不是個喜歡鋒芒畢露的性子,這點小委屈,當不會放在眼裡才是。
紫袍老者本來無悲無喜的麵上換了一副顏色,嘴角微翹,看著鶴發老婦似笑非笑。
這老嫗此時仍舊老神在在,似是未有察覺,一雙濁目卻往康大掌門的胖大身子上撞了過去,目光灼灼,令得康大寶隔著衣服似都能感受到皮肉被燙得通紅。
偏偏這次麵對金丹在側,康大掌門卻都未選擇忍氣吞聲,卻是有些出乎費司馬的預料。
“堂下何人要坐?”老嫗開腔,聲音嘶啞,頗為刺耳。
“回前輩,晚輩康大寶,歙山堂嫡女費疏荷之夫要坐。”康大寶仰首挺胸,坦然應道。
“嗬,康家姑爺,非是我費家不知禮,可這時候,確隻有我費家真修能坐。”鶴發老婦眼皮都懶得抬一下,便三言兩語抵了回去。“稟前輩,晚輩康大寶,雲角州伯親命,平戎令兼管斤縣事要坐。”康大寶這一回連費疏荷的勸阻都未理,沉聲又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