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荏苒,又是一年過去。
這日天色微明、晨霧繚繞。冬日的山風吹拂起來有些涼人,便連慣來早起的雀兒,也歇在了草窩裡頭。
靈田之中,霜如銀,寒風吹過,枯草堆發出沙沙的響聲。
眼前這幅絕美的畫卷周宜修早已看得厭倦了,他輕輕揮動著靈鋤,鑿開一塊塊已被凍實的靈土,灑下一把把紅色泥。
隻忙活了不大會兒,他的額頭上便就滲出細汗。
這是周宜修在小環山上飼弄那幾多靈植的時候中,幾年都見不到一回的景象,足見洪縣這塊二階靈田帶給了這位重明宗靈植長老多大的壓力。
“呼,周師,你今日怎麼這麼早便出來了?”
康榮泉打著嗬欠,扛著鋤頭,穿著一身粗布靈裳,足下踏著一雙由紅靈稻草編成的草履,一副睡眼稀鬆的模樣。
隻這副扮相,任誰都難將其與重明宗第一真傳的名號相連起來。
周宜修沒有抬頭,靈鋤又在靈田裡鑿出來一個淺坑,一把紅泥唰唰落下:“再不來?等會兒霜露散了,這掌門師兄好容易淘換來的二階杜梅泥肥田的效用,起碼要降低一厘,豈不可惜?”
康榮泉自聽得出周宜修口中的不滿,當即應道:“呀呀,師侄我也曉得這個的。這不是昨日裴師兄與段師兄同來洪縣,我們師兄弟許久未見了,所以才與他們吃酒吃得晚了些麼。不過周師你放心便是,我定耽誤不得正事的。”
“你們呐,年少時候倒還肯勤勉些。掌門師兄將你們慣得太過了,戰場舍不得你們上、雜事不舍得你們做,要養出來一群衙內羅。”周宜修想起來當年全宗上下一個不少,儘在靈田中飼弄白苜蓿的場景來,幽幽歎了一聲,再不說話。
吃醉酒誤了事的康榮泉自也不敢吱聲了,隻悶頭做起活路。
康榮泉的到來卻是令得周宜修輕鬆許多,凡人都曉得人老不以筋骨為能,後者自是深有體會。
周宜修乃是乾豐三百五十年生人,算下來都已逾九旬,將要百歲。
這在練氣修士中,已與年輕二字難掛上邊。是以饒是周宜修稼師經驗還要勝出康榮泉許多,但隻過了不大會兒工夫,這田頭的活路便儘都被後者攬了過去。
康榮泉的稼師天資當真不俗,距離成為一階上品稼師隻差火候,就等那臨門一腳再邁過去。
周宜修心頭欣慰、落寞倏地交織一處,愣了半晌,還是坐回了田邊的那張木椅上頭。
“哈哈,做一番活路下來確實鬆快。”康榮泉甩下來一通熱汗,頭發絲尖上都在發亮。
他掏出一壺靈酒來,給周宜修倒了一碗,待幾息過後酒已溫了,才恭敬地遞了過去,繼而輕聲道:“周師嘗嘗看,這可是我用了小環山上栽得靈果釀的,雖未入品,卻有些滋味。”
“嗯,有點門道。”周宜修咂摸了一口,麵上浮出些享受模樣,但卻未有再飲,隻歎聲道:“年歲大了,這一碗吃下去怕是要吃醉了,再耽誤了正事。”
康榮泉倒是毫不嫌棄,接過來咕嚕嚕暢快飲下,才接著說道:“段師兄昨晚也說這酒滋味不錯,讓我定個方子、起個雅號,或可放在重明小樓裡頭去售賣,也好宗門再添一筆進項。”
周宜修點了點頭,概歎道:“你們這些小的,也就隻有安樂最有正事。你回去調試方子的時候問問我那徒弟,她上次與我來信時說,她在宗內馴養靈蜂已經初見成效,第一批靈蜜便是一階中品。你或可將其加入這酒裡頭,去些果子帶來的酸澀味道。”
康榮泉聽後倒是一喜,言道:“張師妹這般能乾麼?”
周宜修長歎一聲:“她連個內門弟子都未能做成,若再不想想法子在宗門師長裡頭露個臉,將來還有什麼前程可言?”
康榮泉聽後嬉笑言道:“長雲馬家前些時候不是說要禮聘張楽做嫡長孫媳麼?那可是築基大族,周師你否了不成?”
周宜修斜瞥康榮泉一眼,悶聲道:“說是築基大族,他家那馬文涵怕是都挺不過今冬了,掌門師兄哪裡肯乾?便是他肯乾,我也不許。
我那徒弟是個沒姿容的,我又還能活得幾天?待我死後,她連個長老弟子的名頭都沒得背了,那馬家長孫怕是連個好臉都吝得給她了。”
“嘿嘿”
周宜修說得直接,康榮泉聽了隻樂,正要再說些什麼,卻聽得前者突地肅了臉色,沉聲言道:“上一季月蕨種的不好,差點便連這一季的種子都難湊夠了。
這是我失了考慮,未想起來這一片靈田前些年種過一陣龍骨蘭,忘了將土氣排空,以致於雙氣失和、陰陽難調,衝得月蕨靈根發爛,自難長成。
這一季可不能再有疏忽了,掌門師兄難得安排咱們爺倆做件事情,莫要再令他失望才是。”
康榮泉麵上也斂了笑容,正色應是。
“裴師兄好些了麼?”周宜修的麵色又凝重一分,康榮泉也跟著掛上一絲憂色,想了想後方才言道:“上次我回宗門的時候專去看望過師父,他老人家麵上倒是無恙。”
周宜修不滿地念了一聲:“你這徒弟當的.”
他一雙濁目中現出些擔憂之色,裴奕自去歲築基失敗過後,便折了壽數、傷了全身經絡,要不是康大掌門又舍了臉皮去費家求了二階丹師登門來救,說不得便算保全了性命,也難有幾天活頭。
饒是如此,那位二階丹師對於裴奕傷勢的評價也不見得好。
畢竟經絡好養、壽數難補,裴奕明明有大好前程,但自敗在了築基這道關隘過後,說不定還要走在周宜修的前頭。
康榮泉曉得周宜修心中擔心,感動之餘卻也勸慰言道:“周師放心,我師父這些日子已經好了許多,聽裴師兄昨日說,他都已經開始下榻煉丹了。
你信不過我,難不成還信不過裴師兄麼?。他可是最講孝道的,便連我叔祖爺爺都曾誇過。你不見他這些時日都出來耍了嗎?聽說再過些日子,就要回商隊再與明師弟作伴了。”
周宜修琢磨一陣,也覺頗有些道理,想了想過後,才又言道:“我在西邊那半畝地還種了一十七株慕陽草,過幾日當就熟了,你記得去收。下次回宗的時候你幫我帶給裴師兄,囑咐他用火時候略微加些,多少能去些火毒,於他身子有益。”
“嘿嘿,拿宗門的土產做自己的人情,周師,你這可算假公濟私了。”
康榮泉這才在笑,下一刻卻是結結實實地挨了一把爛土。
“把土再翻一遍,我那靈壤堆在庫房裡頭,你自去取!等到下午時分,和著靈水放進田裡漚著。”
周宜修年紀大了精力有限,與康榮泉鬨了一陣過後便覺有些累了,收了靈鋤,背身負手而去。
這老頭臨了還在低聲喃喃:“這小子,越大越沒個正形,也不曉得後頭還要不要將昕然嫁給他。反正罷了,昕然那丫頭還與我置著氣呢,我也做不得主,索性不去管他。”
也就在此時,一隻小雀銜著山風從周宜修的頭頂輕輕飛過,這老頭抬眼看去,隻覺有些眼熟。
“這好像是費家嫂嫂常帶在身邊的那隻雀兒,嫂嫂今番來洪縣是做什麼?”
————洪縣,重明宗稼師駐地
“弟子段安樂/裴確,拜見師娘。”
未想過今日費疏荷居然會來,段安樂與裴確昨日宿醉的酒氣還未消去,是以拜見之時不禁自覺有些失禮,話音方落,麵上便生起來些赧然之色。
費疏荷哪會有怪罪意思,隻笑吟吟地應了一聲,擺手一招,萍兒與玉兒便各端來一個精美盛器。
隻聽費疏荷輕聲念道:“我剛從騰文府回來,途徑此處,便想著周師弟與榮泉在洪縣怕是有些清苦,便想著下來送些補給。倒是未想過你們兩個哥兒也在這裡,這是我從萬寶商行采買來的一批玉器小件,都是些不值錢的物什,尚算能用,本就是特為你們這些元從弟子買來玩兒的,便由你們先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