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豐四百五十二年九月初五,值神青龍,利有攸往,所作必成,所求皆得。
重明宗康大掌門正壽將至,平、斤二縣百姓得了鄉耆所派發下來的米麵糧油,堪比再過一回萬壽節那般高興。
而重明城作為重明宗轄下的首善之地,城中百姓比起旁的地方,還要更多一些實惠。
這日未待巳時到達,黑漆城門就已洞開。
門口執勤的幾個武宗失了平日裡頭那副威風凜凜的模樣,隻攢出來了滿臉諛色,朝著乘著靈獸入門的幾個麵嫩修士作揖連連,也未換得幾個笑臉回去。
可這些武宗卻未生出來半點兒不滿之意,他們這些不名一文的凡人沒得個好臉又算得個什麼?
沒看被鎮守靳大人聘來的散修寧道人,平日裡頭是那般高不可攀的模樣,這時候便是滿嘴奉承話,也還是未能與這些小環山上下來的仙師們寒暄上幾句嘛?
城門口兩邊的百姓未能看太久這出熱鬨,待得麵嫩仙師們離開過後,這些武宗又恢複了往日裡頭那般目無餘子的模樣。
而寧道人的仙風道骨也倏地重新長了回來,腳下升起旋風,便又落回到城門上的陽亭裡頭,時而閉目沉思、時而凝望遠方。
幾個年輕修士入城後不久,就有一看上去隻有十歲出頭的圓潤少年過來作揖相迎:“唐玖見過諸位師兄弟,家師已等候多時了。”
這少年年歲雖要小上一些,但身份地位顯要比對麵這些年輕弟子高出不少,未有人不敢還禮,都跟著下了馱獸,作揖連連。
這少年方說完話,眼神便就被眾人身側那些靈獸吸引,開口問道:“這便是段師伯去歲用黃風獸和草鹿培育出來的踩雲駒麼?師兄弟們這便能短賃出來了?”
年輕弟子中隱隱居首的那粗眉青年連連擺手,忙道:“唐師兄太高看我等了,這踩雲駒可是中品靈獸,我們哪賃得起?都是段執事照顧,要我們出門時候順便記一記這靈獸禦使期間的好壞優劣,好定向裁汰罷了。”
“原來如此,不好讓師父多等,咱們晚些再相談。”唐玖行禮一請,趕在前頭帶路。
重明宗這些年來也可稱興旺,宗門高層親族血裔又近乎全部聚在城中,這所大邑自無有不跟著發達的道理。
靳世倫比起賀元稟來講,修行上頭或無太多亮眼之處,但因了出身凡人土豪的緣故,安民施政一塊卻要強出許多。
自其入駐以來已逾十年,重明城也跟著愈發的物阜民豐,被新遷、新生的人口充實得不成樣子,當真是一副生機勃勃、萬物競發的模樣。
粗眉修士本家是在他縣一個築基家族轄下,他年少時候也去過幾次那個家族的凡人族地,算得上見過世麵,卻也還是對眼前景象稍有訝異。
眾人有靈駒代步、圓臉少年步法也算輕捷,前頭又無有凡人敢不讓路,行不多時,眾修便就已到了城主府外。
重明城主,一個太陽穴高高鼓起的中年漢子漢子身著華服早早就在此相候,見了眾修便就大禮拜下。
這群年輕修士剛剛還在城門口擺著一副生人勿進的臭臉,而今見了這武道修為還未及武宗的凡人城主卻是不敢倨傲,當即下了踩雲駒,挨個行禮作揖,看上去和藹非常。
畢竟這當麵可是康大掌門的血裔親族,論起輩分還是掌門的近支族孫。真要稱量起來,他們這些出了育麟堂幾年還入不得內門的外門弟子,未必能比這凡人城主值錢許多。
這重明城主都已年逾四旬,性子比起當年奔馬踏街時候可要穩當許多。他受了這些年輕修士的禮後也生出自得,隻照舊恭謹言道:“唐仙師,靳鎮守還在與石山宗來訪的賀仙師相談,要諸位仙師晚些進去。”
“多謝城主相告,”唐玖再施一禮,返身先朝著身後幾位外門師兄弟抱拳致歉,隨後才將眾人引到了選廳相候。
粗眉修士等人自不敢有意見,他們本來就沒成想過靳世倫這等人物會專門候他們,唐玖先前所言,不過就是禮貌謙辭罷了。
眾修一團和氣入了選廳稍候,唐玖隨著靳世倫入重明城修行已有年許,其他眾修也是初次從善功堂領得下山差遣。
雙方都有好奇,甫一落座便就開始互問互答,聊得不亦樂乎。
“聽聞袁長老年前出關,終於煉得了一件上品法器,可他老人家還是不甚滿意,成日裡都跟百藝樓中的幾位費家供奉吃酒,就是為求再賺些本事;”
“陣堂魏執事前些時候去了一趟宣威城,據稱是在散修地攤上頭淘換到了一部陣道手劄,大受啟發,回來時候就已成了極品陣師。
掌門聽後都有出言誇獎,據傳他甚至都開始在拆借善功、為將來築基早做準備了。說不得,他這內門弟子出身的陣道執事築基的速度,還要快過宗內好些真傳;”
“育麟堂主理之職前些時候被裴長老升做了執事差遣,野執事於月前也收了一徒,三靈根資質、且於水法一道上頭資質出眾、就是模樣不模樣稍稍耐看了些;”
“丹堂袁師兄修行遇了關卡,便算服了靈丹也不好解。自請往斤縣外放,任一縣佐。袁長老與掌門都不許,派他去了橫山。
似是橫山靈田署理弟子莫苦在那兒種的一季茶色穀成色不好,賣不上價錢,掌門有意將其煉作辟穀丹,派發做諸弟子今歲年禮.”
“蔣長老前些時候去了一趟洪縣,回來時候好像頗為狼狽,還遭了掌門的罵,似是沾惹了一場桃花所致.”
“噤聲!!你特麼在胡說個什麼東西!!”粗眉青年騰的一下站了起來,隨後惡狠狠地瞪了一通那聊得興起、口無遮攔的外門弟子。
後者見得廳中目光都朝著自己看來,這才意識到是說錯了話,當即嚇得汗毛站起,忙不迭地轉圈作揖,連聲顫道:“是在下失.失言,還望眾師兄弟莫莫要計較。”
“這位師兄客氣了,”本來還聽得津津有味的唐玖這才反應過來,也忙變了臉色。他有些不大自然地請了一圈茶後,廳內便就歸於無聲。
好在靳世倫養在城主府的長隨也很快過來相請,才不至於令得這些年輕修士們相顧無言太久。
“快來,”靳世倫見了這些弟子進來便笑,他與身側一個與賀德宗有七分相肖的中年修士介紹道:“世兄請看,這些便是我重明門下弟子。”
那中年修士頷首笑了,再讚一聲:“確是英雄少年。”
靳世倫也笑,繼而輕聲催道:“爾等還不快與前輩見禮?”
唐玖不敢怠慢,忙帶著一眾外門弟子行禮拜道:“見過前輩。”
中年修士又笑著念了幾聲好,屈指一彈,其儲物袋中便就現出來幾道靈光,一件中品法器伴著幾件下品法器次第落入堂內小輩手中,當即便就令得他們喜笑顏開。
靳世倫目中微不可查地現出一絲異色,心道:“這位師兄倒不是十分爽利的性子,若是賀家世伯當麵,便算明知麵前是些外門弟子,當也不會厚此薄彼才對。”
這心思自不能表現出來半分,靳世倫先將眼色掩藏好了,才跟著歉聲言道:“若早曉得世兄要如此破費,我便不讓二三子過來拜見了。”
中年修士麵上現出些不滿出來,拂手言道:“靳老弟這是什麼話,世叔待元禾恩重如山,某做的這些可比得萬一乎?”
靳世倫聽後也不再謝,轉頭與唐玖言道:“玖兒你帶著諸位師弟,將之前安排的事宜分下做好。我與你賀家世伯晚些時候便要動身,回宗為師祖賀壽,晚些日子再回來。”
重明城鎮守這職司管得頗多,驅逐妖獸、剿滅邪修、勸課農桑、行雲布雨.都隻是本分。
靳世倫年已四十六歲、修行至練氣八層,這速度倒算不得太慢,不過若想攆上前頭正在閉關築基的康榮泉、格開身後冒出的以康昌懿為首的一眾後起之秀,卻還是頗有難度。
是以好些雜務,他不單從管府庫的裴奕那裡申請了一筆靈石常例,好外聘散修來做。也在專管善功堂的外事長老葉正文處,專為事涉重明城的大事小情請了幾個任務額度。
這些任務倒不甚難,隻要安排清楚,尋常外門弟子就可做得。既能加強弟子的曆練,還能使得靳世倫清閒許多,自是件兩全其美的好事。重明城轄下的凡人,比起旁的地方就好在於此。
唐玖領命出列,待他送過兩位長輩出門,轉頭與一眾外門弟子談起正事,先前其麵上那副和善顏色便就換做肅然:
“馬師兄習傀儡道,城外西六十裡東文莊兩具布水機傀遭水獸襲擊,壞了好些時候,再這麼下去怕要耽誤農事。
是以著令十日內修複完全,每逾期一日,相應善功減免一成,直至儘墨為止。此外,那水獸還潛在東文莊外野湖之中,當是尋常一階下品成色,馬師兄應能應對,不過也還請稍加小心;”
“牛師兄修丹道,城郊有處義莊左近發了疫病,城中凡醫去看了未有效用,反跟著染了惡疾。此事需得在五日裡頭做到儘善儘美,不得敷衍拖遝。期間若有旁的發現、棘手事宜,即刻上報,不得拖延;”
“呂師兄擅陣道,城中有幾處邊鄙地方的下品陣法年久失修、稍有殘缺,裡頭住的好些都是宗內長老、執事血裔,需得.”
一大堆事務就這麼被唐玖洋洋灑灑地安排下去,他雖年少,但言及正事時候卻有些不怒自威的風範,壓得麵前這些閱曆頗少的外門弟子都有些不敢直視。
退一步講,便是唐玖沒有這般少年老成,這些外門弟子也不敢對其有半點不敬。
畢竟這當麵的可是執事弟子、康大掌門的首位徒孫,地位較之他們這類前途堪憂的外門弟子,可是超出來了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