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間廳堂,周圍的高聳的石牆上鑲嵌著精美的聖像和壁畫。
在大廳中央,則是一張長長的木質會議桌,周圍坐著身著黑袍的主教們,他們神色嚴肅,各自麵前擺放著厚重的聖經。
陽光透過彩色玻璃窗灑下,五光十色的光斑在這大廳中舞動。
包括安東尼主教在內的總計13名主教,都焦躁等待著。
他們中的不少人,還在低聲交談著彼此的言語。
今時不同往日,艾薩克的瘋狂行徑,不可能被掩蓋。
底層的市民與農民們,或許一時半會還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但在場的這些主教們,一位位的都了解到“元老院”中所發生的事。
如果說艾薩克是塞浦路斯的至上統治者,那麼他的統治柱石,除去最為堅固的軍隊外。
便是“元老院”對他的服從,以及塞浦路斯教會的擁戴。
如今“元老院”裡的那些貴族們,被艾薩克全部屠戮,又如何不叫他們這些主教們心驚膽戰,不去擔心唇亡齒寒呢?
又如何不叫他們這些主教們,試圖給自己找到一條更安全的退路呢?
統治是一門藝術,在大多數時候,任何一個具備一定體量的國家,都會隨著統治時間的延續,變得愈發複雜起來。
由於塞浦路斯被艾薩克統治,目前僅僅三年,因此還停留在一個相當粗糙的磨合期。
傳統的東帝國征稅體係被艾薩克廢止,分布全島的駐軍,成了他的爪牙,所謂的征稅變成徹頭徹尾的搶劫。
但也不是說,在艾薩克的統治下,就徹底失去秩序。
“元老院”象征著本地勢力對他的臣服,塞浦路斯教會,也依舊維持著正常的運轉,向這位“巴西琉斯”提供著近似於文官位置的服務。
教會體係,對於後世的政黨、以及官僚科層製,都有著深遠的影響。
或許在世俗層麵上,不同地區、不同國家,因為各種曆史糾葛的緣故,加上行政層級的混亂,土地的歸屬權容易亂成一團麻。
但在教會體係中,其實就相對來說非常清晰了。
以塞浦路斯教會為例,塞浦路斯大主教、或者說塞浦路斯牧首,其是塞浦路斯東正教教會的元首。
在塞浦路斯教會之下,於12世紀這個時代,又有著14個教區或者說地方教會,這些地方教會的領導也就是主教。
這14個教區將全島囊括,平均下來每個教區治下約為一萬人。
在教區之下,又有堂區,也就是以教堂為中心,向周圍輻射教會的影響力,所謂的司鐸或者說神父、就有資格主持一所教堂。
在各個堂區內,大致上有著千人規模的居民。
如此一來,也就形成了:教會中央、地方教會、教會派出機構三層。
同時,教會體係,也非單純的官僚科層製,是具備一定民主色彩的。
司鐸群體圍繞著主教,組成了司祭團,彼此分擔不同的職務,是主教的合作者、助手和工具。
而塞浦路斯主教們又組建出“神聖主教會議”,成為塞浦路斯最高教會權威機構,其任務是審查和解決與塞浦路斯教會有關的所有問題。
並在理論上有資格選舉新任塞浦路斯大主教。
如此出色的科層體製,兼具一定的集體決策能力,使得塞浦路斯教會,維持了長久而深遠的世俗影響力。
以至於即便是到了20世紀,塞浦路斯教會依舊扛起了反殖民、反帝國主義、爭取民族解放的大旗。
在後世曆史上,塞浦路斯大主教馬卡裡奧斯三世,便領導著塞浦路斯擺脫了英國的殖民統治。
於1960年至1977年擔任塞浦路斯第一任總統,乃至於得到了“國父”的尊稱。
【教會雖然設有出色的‘民主’選拔它的知識分子的機製,但是知識分子是當作個人而不是當作民眾團體的代表被選拔的。】
——《獄中劄記》安東尼奧·葛蘭西著
不過、雖然在座的這些主教們,有資格從他們當中選出新任大主教。
但在麵對艾薩克的兵鋒時,他們也隻能接受一位陌生人,成為塞浦路斯教會的首腦。
當這間會議廳的大門被執事們推開,在一眾隨從簇擁下,一位四十多歲的中年人走了進來。
與在場的所有主教不同,甚至是與世界上絕大多數的主教不同。
這個中年人在祭服下,穿著的是代表東帝國皇權的提爾紫長袍,手中持握著頂部有金色十字架的皇家權杖。
這些具備濃厚東帝國皇室色彩的服飾,並非艾薩克僭越後的產物,而是塞浦路斯教會在5世紀,從東帝國皇帝芝諾手中取得的特權。
是塞浦路斯教會,作為使徒巴拿巴所創,獨立於其他所有宗主教外的特權明證。
可以說是光輝的、榮耀的、神聖而又古老的傳承。
然而,如今那些過去的神聖之物,卻披在了一條僭主之狗的身上。
塞浦路斯大主教索弗羅尼奧斯,來到了他的主教寶座上,在將權杖遞給身旁的執事後,立馬這雙手撐著桌子,俯視所有的主教。
他大聲喊道。
“現在!已經到最危急的關頭了!”
“我們塞浦路斯教會,必須發揚我們的曆史地位,堅決有力的站在神聖的巴西琉斯一方!”
“我們必須馬上行動!必須立刻將所有的叛匪、亂民、謀逆者,開除教籍!施以絕罰!”
“對於那些亂民,我們要從重、從嚴!毫不留情!鐵拳出擊!”
在中世紀,被絕罰對於平民來說,意味著非常嚴峻的後果,涉及個人的宗教生活以及社會地位。
絕罰對於平民意味著失去與教會的聯係、承受社會的排斥、經曆信仰危機,以及為恢複關係而承擔的巨大的悔改壓力。
雖然不具備明確的世俗壓迫,但這也是教會在表明自己的態度,逼迫那些未參與叛亂之人進行選邊站隊。
索弗羅尼奧斯大主教講的激情四溢,但台下那些主教們卻沒有一個做出回應,表達出積極的支持。
現如今,塞浦路斯局勢風雨飄渺,他們這些主教,難道還繼續在艾薩克那邊下注嗎?
在場的幾乎所有人,都開始認為艾薩克是一個瘋子,一個無可救藥的惡棍。
也就索弗羅尼奧斯作為艾薩克的狗,與其一榮共榮一損俱損,隻能一條路走到死。
聽著台上索弗羅尼奧斯的各種廢話,安東尼身後的一個年輕執事,湊到了安東尼的耳畔,低聲說了幾句。
然後就看見安東尼主教重重的敲擊了幾下桌麵,將在場所有人的目光吸引,順帶打斷索弗羅尼奧斯的發言。
“索弗羅尼奧斯,你還在冥頑不靈嗎?”
一開口、就是王炸,安東尼對索弗羅尼奧斯直呼其名,所用的語氣、更是沒有絲毫尊敬之意。
“你將艾薩克那尊偽帝當成什麼了?我主在地上的倒影?或者是一尊偶像?”
“我記得,你曾對我們宣稱:神藉著人形降臨在我們中間了,說那個人形就是艾薩克。”
發際線很危險的安東尼,在說完這句話後,不由的輕笑了兩聲。
周圍的其他主教們,也都麵露譏嘲,甚至於還有主教,從桌上的聖經中,抽出了一本,憑著記憶快速翻到了第14卷。
索弗羅尼奧斯麵色有些莫名,他想不明白,為什麼在場的這些主教會表露出這麼一個神情,畢竟他不學無術嘛……
在場的這些主教,都是塞浦路斯島土生土長的本地人,他們對於這座島的曆史知曉甚多。
那位翻書的主教,在找到了想要的經文後,便大聲朗誦了起來:
“諸君,為什麼做這事呢?我們也是人,性情和你們一樣。我們傳福音給你們,是叫你們離棄這些虛妄,歸向那創造天、地、海,和其中萬物的永生神。”
聽著那位同僚的聲音,安東尼再度繼續說起來:“我們崇敬天主,是為了遠離虛妄。”
“對我們基督徒來說,應當隻服從真神天主,而不屈從於此世的任何偶像、任何凱撒,對於基督徒,凱撒隻是有權有勢的凱撒,而不是神聖的天國主君。”
安東尼的發言,引來在場其他人的鼓掌,不少主教都開始叫好。
就算索弗羅尼奧斯不學無術,但也能分辨出彼此的學識高低,能夠意識到如果他同安東尼進行辯論的話,自己必敗無疑。
不過、還好,他早有準備。
“奧拉夫!”
伴隨著一聲大喊,會議廳外傳來一陣沉重的腳步,並兼有大量鎖子甲碰撞的聲音。
就與先前“元老院”中所發生的那樣,二十多名披著鎖子甲的精銳“瓦蘭吉”,從索弗羅尼奧斯身後的大門中魚貫而入。
他們這些嗜血的蠻族,持握著盾牌與劍,在短短幾次呼吸裡,便控製住了全場。
見到這一幕、不少主教,都麵露驚慌。
看著這些人的失態,索弗羅尼奧斯心滿意足了。
確實、他學識不行,甚至是不學無術,按照正常的教會晉升過程,他終其一生都不太可能成為一名主教。
但他會舔啊!他是艾薩克忠誠的狗!
不像在座的這些野狗們,一個個的連主人都沒有,一遇到這種要靠刀把子說話的時候,就無能為力。
然而,就在那些主教們驚慌,準備求饒的時候。
索弗羅尼奧斯有注意到安東尼的神色。
安東尼的臉上似笑非笑,仿若有恃無恐。
可、這怎麼會呢?
當然會了,因為誰允許隻有索弗羅尼奧斯才能提前做準備?
他安東尼,也一樣早就想好如何應對這一幕了,他可不想同塞浦路斯這座島上的本土使徒聖人巴拿巴一樣殉教。
【猶太人因嫉妒而捉拿了正在傳講神的話語的巴拿巴,將他拖到會堂。】
【他們在那裡將他捆綁,帶到城市的郊外。】
【在用石頭將他砸死後,他們將他的屍體帶到附近的一片樹林,並將其焚燒。】
【然而,跟隨巴拿巴事工的門徒約翰·馬可,在夜間偷偷找回了他的屍體,將其埋葬在一個洞穴中。】
——《巴拿巴行傳》第11章
——位於塞浦路斯上的巴拿巴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