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豈能怕山陽公衝撞?”
曹睿嗤笑一聲,搖了搖頭:“一介失了天下、失了祖宗基業、失了妻子兒女的可憐之人,朕怕他衝撞什麼?”
“朕在輿圖上看得清楚,從修武城西到山陽縣的濁鹿城,其間不過三十裡,騎兵須臾而至。稍後諸卿隨朕一同去濁鹿城,去見一見這個漢朝的末代天子!”
“遵旨。”劉曄和旁邊一眾臣子紛紛拱手言道。
早在太和元年,曹睿從淮南回軍洛陽,在外巡遊各郡之時,就曾動過去河內郡看一看山陽公本人的念頭。隻不過諸事繁多,此事又不甚重要,就一直耽擱了下來。
如今隻有三十裡,騎兵馳騁小半個時辰即可到達,何樂而不為呢?
四千騎兵列於濁鹿城外,毌丘儉親自率軍入城,接手了濁鹿城各處城防。
濁鹿城並不大,甚至說有些逼仄,比方才路過的修武縣還要小些。騎兵入城這種事情,在狹小城池之中猶如一陣晴天霹靂般炸開,瞞是瞞不住半點的。
山陽公府內,現年五十歲的劉協身著一身麻布衣袍,端坐在和漢時皇宮內形製一樣的禦座之上,定定的看著門外出神。當年曹丕受禪稱帝之後,還特意派人將這個禦座從許昌送到了山陽縣中。
年方三旬的曹節曹夫人從外快步入內,身著一身錦衣,與劉協的節儉形象並不相仿。不過劉協穿著樸素、與曹節衣著華麗,兩人從未糾結過半點。
都亡國了,一身衣服,又能算得了什麼呢?愛穿些什麼,就穿什麼吧!
說起曹節,此女十四歲時便嫁入許昌皇宮之內,十五歲被立為皇後,二十歲時又降為了山陽公夫人,成了亡國之後。人生早期就遭遇了這般的大起大伏,讓她也如劉協般對世事看淡了許多。
不看淡能行嗎?否則早就被氣死了。
好在曹丕對曹節多有照顧,在黃初四年之時,還為自己這個年輕的妹妹增了五百戶的湯沐邑,算是曹節本人的私產。而曹節按輩分算起來,還是曹睿的正經姑母。
“陛下,城外不知為何來了許多騎兵。”曹節語氣急促的說道:“這種事情曆來都沒有過,陛下該如何應對?”
“說了多少次了,莫要叫我陛下了。”劉協長歎一聲:“哪有困在一縣之中的陛下?”
“臣妾兄長許過陛下的,如何不能稱陛下、稱朕?”曹節咬了咬牙:“陛下還是想想法子吧。”
“我能應對什麼?”劉協苦笑一聲:“若他們要我項上這顆頭顱,遣一獄卒取走就是了,何苦這般大費周章來捕拿我?我哪也不去,就在此處等著!”
曹節輕輕歎息,複又跪坐到了劉協身旁,兩人一並端坐著。
不多時,一隊甲士徑直從山陽公府門走入,為首之人儼然就是大魏司空司馬懿本人。
府院中立著的幾名老仆默默看著司馬懿等人進來,不出聲問候,也全無半點表示,如同枯樹一般。
司馬懿認真看了看正堂前麵,並無侍從和通稟之人,還有些不習慣。整理了一番袍服之後,轉頭示意士卒們在院中等著,獨自一人緩步向內走去。
“在下司馬仲達,拜見山陽公,拜見夫人。”司馬懿一直走到距離劉協兩丈遠的地方,立住躬身行了極為標準的一禮。
“是司馬公來了。”劉協強擠出一絲笑容:“年華易逝,我也有十年未見司馬公了。司馬公家中可好?”
“甚好。”司馬懿緩緩直起腰來,麵容卻依然恭敬:“在下家中已有三子,長子師和次子昭均已出仕。一在揚州管理糧秣,一在許下屯田。”
劉協輕輕頷首:“屯田是正經事情。司馬昭對吧?在許下何處屯田?”
司馬懿拱手答道:“在許昌東南三十裡處,臨近新汲的地方屯田。”
“甚好,甚好。”劉協又問:“司馬公還在尚書台為任麼?汝弟叔達現在何處為官?”
司馬懿依舊耐著性子答道:“在下仍在尚書台錄尚書事,黃初七年年底被授了司空一職。叔達現在涼州任刺史,在武威為官。”
劉協身為末代帝王,麵對自己昔日舊臣,卻隻能稱‘我’,稱對方為‘司馬公’。兩人你一問我一答的閒聊著家常,實際上卻滿是悲涼和無奈。
亡國之君在一縣之地苟活,不聊些家常,還能聊些什麼呢?劉協甚至問一問對方來意的勇氣都沒有。